石磊脸上有骇人的伤疤,从眉心直到嘴角,再举着一支大鱿鱼,看的周遭一些宫婢腿都有些发抖。
不过贾蔷对这个外甥是真心疼爱,看着他笑道:“这些天赐之土,都将是你们驰骋的疆场。红木国,耕地面积之广,不亚于大燕。而且那里比大燕、唐藩更有利的,是土地肥沃,水利极其强大,从不缺水。那里,是一块饿不死人的世界。还有同汉藩一样丰富的铁矿,虽不及宋藩,但也数不胜数的金矿。另外,那片大陆不仅有红木国,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远比宋藩所在的非洲大陆,更适宜生存。
大燕如今已经到了一个极致,西方的疆土,打下来其实不难,但本土是不准备再去拓展了。
管不过来,也没必要。李銮也要给他的兄长兄弟们,留下足够广阔的土地去立国。”
李銮忙上前表态道:“诸皇兄手足们所占,与大燕所占,并无区别。”
贾蔷呵呵笑道:“还是有区别的,他们占了,就不再是大燕之臣了,而是兄弟之邦。你的这些兄弟手足们,将来都是与你平起平坐的。”
李銮笑道:“合该如此。也唯有这般,儿臣等才不辜负父皇的一片慈爱之心。儿臣也从父皇身上学到了许多,首要一点就是,家和家人,是最重要的。”
贾蔷笑着站了起来,与诸皇子道:“你们都是朕的儿子,将来都能成为一国之主的。好了……”
他正要挥手让诸皇子滚蛋,莫要打扰他与一众后妃们高乐,却忽然听见一道略显激动的声音传来:“父皇,儿臣虽为父皇之子,但常怀惭愧内疚之心,盖因自知天资平庸,虽用尽全力,依旧文不成武不就,无法同兄长手足们那般为父皇增添光彩,让父皇骄傲自豪。
同手足骨肉们相比,儿臣几无颜苟活于世。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极为苦闷。
父皇,如儿臣这般粗蠢之人,当如何自处?
儿臣厚颜,乞求父皇教诲!”
语气之悲苦沉重,令众人大惊。
转头看去,见竟是七皇子李铭跪在那叩首倾诉!
因其为性子最好的平儿所出,加之其本身性格温和之极,在诸皇子中最为腼腆良善,所以众皇子素来亲近他些,此刻见李铭如此失态,李銮登时大骇,忙上前搀扶道:“七哥!快起来,吃多了酒,先去安歇了……”
李铭有些颤栗的避开李銮,落泪不止道:“太子不必如此,我知你愿意善待我,其余皇兄手足们,也未曾小觑过我,是我自己不争气……”形容苦闷之极。
这般动静,叫不远处始终关注着这边的后妃们都大惊,面色肃重起来。
平儿更是惊慌的想往这边跑来,却让黛玉使人劝住。
贾蔷面色也是讶然,上前两步至七子身前,看着他诧异道:“老七,朕从未与你过多的压力……”
“儿臣知道,是因为儿臣愚鲁,不堪造就。早在宫学进学时,每回师傅考校课业,儿臣总得中下……其实哪里沾着中,不过为了顾忌儿臣的体面,才未得下下。儿臣还知道,是父皇特意叮嘱师傅们,不要给儿臣打下下之评……儿臣,儿臣……实不配为父皇之子!”
李铭今日于大醉中,将心中苦痛倾泻倒出,让所有人都侧目,有惊诧心疼,有关心,也有自觉同病相怜者……
贾蔷摆手让李銮和其一侧的李铎将李铭搀扶起,道:“朕当年还在宁国时,隆安天子欲以朕为刀,清扫景初旧臣,特意着朕袭爵。但袭爵是要考封的,宗人府校场上立有箭靶,必要十五中十二,方能袭武爵。你猜猜看,朕当初中几箭?”
李铭面色一直大红,这会儿应是在半醉半醒间,还知道恭敬答话,道:“父皇人间至圣,自然是十五箭皆中。”
“错了。”
贾蔷呵呵笑道:“朕连射三轮,连个箭靶的毛都没挨着!当时宗人府大宗正是义忠亲王,因和贾家不对付,看到这一幕老牙差点没笑掉!”
“啊?!”
李铭懵了,诸皇子们也无不咧嘴,大都不信。
李铄嚷嚷叫道:“父皇,儿臣等又不是不知,父皇几回回挽天倾于危难,阵斩可汗的绝世功绩都能立,怎么可能一箭不中?”
贾蔷呵了声,侧目看他道:“如何不可能?阵斩卫拉特博彦汗,用的是火器!至于弓箭……便是现在,十五箭能中五箭就不错了。你懂个屁!”
诸皇子轰然大笑,李铄也哈哈直乐。
贾蔷再看李铭,温声道:“你怎会不配是朕的皇儿?朕与你们母后、母妃们说过无数回,朕这一生最大的功业,就是娶了她们为妻,并生了你们这些皇儿。朕,以她们为荣,因为她们为了朕,克服了生而为人必有的贪、痴、嫉!朕知道这是多么的难,所以才愈发的伟大!
朕,也以你们为荣,因为你们身为朕的皇子,势必比世上绝大多数人背负上巨大的压力。做的好是应该的,谁让你们是圣人之子?可做的稍显一般,就会被诟病子不类父。
对于有上进心,有自尊心的人而言,这是莫大的痛苦和负担。
但是越是感到深沉的痛苦和伤害,不就越说明,你是颇知上进的好孩子么?
人之天资,生而不同。
文不成武不就那又如何?就朕所知,老七你的画画的极好,这难道不是天赋?”
李铭惭愧道:“都是上不得台面之巧技……”
“胡说!”
贾蔷笑骂道:“你是坐拥宝山不自知!老七,朕给你一个建议,多拜些丹青大家为师,好好钻研你的丹青之术,大有可为。将来你的手足兄弟们,未必有你的名声高。”
别说李铭,其他皇子也都无不面色怪异,甚至连石磊都抓了抓脑袋,道:“舅舅,皇子们将来都是要做国王的,学那劳什骨子做甚?我都听说过,学画画的皇帝都不是好东西……”
贾蔷摇头道:“换做宋末,遇到个这样的天子,当然只能沦落悲惨下场。可老七却有资格,也有条件做他喜欢做的事。
有这么些敢打敢拼的兄弟手足们在,足以保证他的疆土周遭不会出现强敌。
而丹青书画可传千古,千百年后,吴道子不比史上那么些默默无闻的帝王更有名?
再者还有朕和小十六看顾着,待将来皇孙降世,说不得就是好拼杀的。
总之,如今你们的选择权极大,足以过好这一生。
不必因为些许遗憾而感到不安,只要认真的去过活,朕都会以你们为荣。
因为,朕不止是天子,更是你们的父亲。”
五皇子李钧看着李铭沉声道:“父皇说的极是,老七,你何必担忧这些?都是自家亲骨肉,有甚么事早先就该说出来。原就不是每个兄弟都能征善战,不止你一个,老十一还有十四、十九他们,不都如此?没甚么大不了的。
他们就比你聪明,早早寻了大哥说开。大哥也思量许久,已经决定建一支联合陆军,从宋藩往北,沿着海岸线横扫过去。也不必拘泥初步封国的大小,只要是好地方,就顺次安排下去,诸兄弟们先积累起一些家底儿再说。
平日里你只是一个人闷着,我寻你问过你也没说。”
李铭面红耳赤道:“是我的不是,不愿与哥哥们添恼……再者,便是打了下来,我也无治政之能……”
“你……”
李钧听了火大,就要训斥,被李铮拦下。
李铮笑呵呵道:“无治政之能怕甚么?咱们这些弟兄里,有几人会治政?自己不会,请人来治就是。七弟的妻族好似是大学士万家?万良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你还担心无人治政?说到这,还得再称颂称颂咱们父皇。父皇真真是世间第一英明圣君,咱们这般分封,最不怕的,就是国内出现权臣。封国相邻,谁敢当权臣,那才是自寻死路!”
李鋈也笑着凑趣道:“七哥,你就让哥哥们替你寻一处矿藏丰富的地儿立国,然后赚钱的事交给弟弟就是,你就一只手画画儿,一只手数银子就是。当然,提前说清楚,亲兄弟明算账,当弟弟的也要赚些零花钱,给你弟妹买胭脂……”
“咦~~~”
众兄弟们先起哄取笑,随后又哄堂大笑。
李铭这会儿似乎酒也醒了,但并未因此而羞愧忸怩,只是有些汗颜道:“怎好坐视兄弟们费力?其实若非留在京城会被玉碟除名,后世子孙也会生恨,我最想做的,就是在皇子所里作画……”
留在京里,这下,没人敢再附和了,这是一条红线……
贾蔷忽地一挥手,阻止了李銮想要开口,重亲情也不可意气用事,底线不能破。
他与身边小四十九道:“去请你们母后和诸母妃来。”
又与诸皇子喝道:“将篝火点起来,想吃甚么自己动手!一个个站在那里干愣着做甚么?”
诸皇子们大笑着四散开来,拿木柴的拿木柴,烤美味的烤美味。
唯有李铭,垂着眼帘站在那,颇为不安,听到脚步声靠近,抬头见竟是贾蔷过来,勉强堆笑道:“父皇,儿臣让您失望了。”
但贾蔷却拍了拍这位性子内敛的儿子的肩膀,温声道:“你能将心里话说与朕听,朕很高兴。先不急,等你母后她们过来再说。今晚多吃些,你瘦了不少。且安心,有朕在。”
李铭闻言,鼻子猛的一酸,赶紧低下头去,却也阻挡不得满眶热泪流下。
周围皇子们见此,再看看贾蔷清瘦的身形,纷纷安静了下来。
此刻,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们的父皇,能够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他们才能真正托庇其羽翼之下,生生世世的幸福下去……
而站在一边的楚娘看到这一幕幕早已傻了眼儿,莫说高门,便是寻常农户人家里,父亲都是极威严的存在,对儿子打骂都是日常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