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秦德威干脆又提倡了新金陵风尚,率领年轻士子直接与老前辈们的六朝风气打对台。
知道上面这些典故后,再听到顾东桥的这段话,怎能不震惊?
顾东桥这意思,无异于直接批判六朝风气,那就相当于直接否定了他过去坚持的一切文艺基础啊!
顾东桥痛心疾首的说:“如今回到金陵,再看这六朝遗景,虽有桥名朱雀,巷号乌衣,渡称桃叶,台纪凤仪,浮华靡丽,却终为世所悲!
国家开天于此,一洗六朝淫靡之陋。而老夫沐浴膏泽,却心慕形追六朝故事,歌咏以侈曼相高,一错五十年矣!”
众人已经听懵逼了,这是彻底自我否定和自我批判,一般人谁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前老盟主这是又受了多大的打击?最近也没听说秦德威骂你啊?
顾东桥却不以为意,仍然在剖析心境:“直至今时,老夫这才领悟到了新金陵的含义,领悟到了什么叫新金陵风尚!简而言之,精髓就是格局二字!
具体到诗之一道,贵于文质得中,过质期野,过文则靡,元气弗壮,无才弗华,无情弗蕴!”
众人感觉三观又颠覆了,你顾东桥连最后的倔强都不要了吗?居然彻底放弃自我后,又吹捧起死对头新金陵风了?
“说到此处,老夫不禁又想起当年的文坛之争,是老夫过于固步自封导致偏颇了。
亏得南京出了一个秦板桥,使我南京文坛不至于继续沉沦,这是南京文坛的幸事!若不生秦板桥,南京文坛就毫无希望!”
居然都开始直接点名吹了,还是直接糊脸吹,但众人已经麻木了,就继续麻木的听着。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如今老夫重回南京,就是存了与新金陵派的和解之心,也是与老夫的过去和解!
另外还有两件事情要做,当众告与诸君。其一,重新刊印秦板桥诗集。
如今南京流传诗集多是嘉靖十四年以前旧作。老夫搜罗了秦板桥北上京师后的诗文,皆可加进去。
其二,青溪社从今日起解散!以后南京文坛再无青溪社,只以新金陵社为龙头!”
众人简直惊愕到了极点,来之前就预料到了顾东桥可能会整活,但也没想到这么能整活啊,你还有底线吗?
你这不是和解,而是直接跪了啊!而且还是很彻底的,不保留任何尊严的跪了!
还以为你顾东桥就只能安安静静的当一个时代眼泪,供大家回忆唏嘘就行了,结果还在扑腾。
忽然有人叫道:“东桥公与新金陵派和解,我南京文坛避免继续割裂,实在幸甚!”
顿时有数人附和,此起彼伏。
很多人尤其是四十来岁的士人,年轻时都跟着青溪社这帮老前辈混过,如今随大流又追随新金陵派去了,但人非草木,孰能忘情。
看到顾东桥主动放下身段和解,最高兴的还是这批人,就像看书都喜欢看大团圆结局一样的道理。
而高长江、王逢元、何良俊三大新生代龙头则面面相觑,今天顾东桥的行为完全出乎三人的预料。
他们原本预感顾东桥可能要趁机搞事,毕竟顾东桥上任了应天巡抚,而秦学士在几千里外,但万万没想到,看见的是滑跪。
王逢元心里更是百味杂陈,好歹当年也是喊过顾东桥老师的,今日亲眼目睹以前的长辈老师变成这样,真是难以言表。
同时不禁又有点埋怨,如果顾老师早能这样接受秦德威,又何至于与自己决裂?
就在这时候,顾东桥在人群里看到了王逢元,然后主动走了过来,亲切的招呼道:“吉山啊,许久不见了。”
王逢元行了个礼,不知说什么好。
顾东桥主动说:“老夫刚才也说了,重回金陵是要和解,与新金陵派和解,也是与过去和解,同样包括你在内。”
王逢元有点哽咽,其实他一直以来也是背负着不小压力的。
师徒决裂这种事情,再怎么说也不好听。只是秦德威成为他的座师后,按照座师大于一切老师的行规,以及秦老师快速上升光环耀眼,才冲淡了与顾老师决裂的影响。
但在王逢元心里,总还是存着一根刺,想起来时就会膈应。如今当年的老师主动提出和解,让王逢元心里轻松了不少。
顾璘又转向何良俊:“听闻你乃江南后起之秀,博学多才,老夫巡视江南,身边缺乏良助,欲聘你为行辕幕宾,意下如何?”
何良俊犹豫了一下,跟着巡抚当幕席,绝对是好差事!
如果是以前,秦德威与顾璘针锋相对大打出手的时候,他肯定不能随便加入对方。
可如今对方都直接公开彻底投降了,已经解除了敌对关系,去对方那里谋份工作并不过分。
尤其这还是江南巡抚,天下文风最鼎盛的地方之一,能接触到大量人脉,对个人发展极有好处,而且巡视范围还包括了自己老家松江府!
顾东桥轻声道:“不急于今日,你可以仔细考虑。听说令弟也入学了,同样可以来做个幕宾,明年我亲自送入乡试考场。”
高长江对着王逢元和何良俊怒目而视,你们两人的这种犹豫,就是对阵营的背叛!
顾东桥转头看到高长江的神态,也慈祥的攀谈说:“这位高朋友又何必如此见外?莫非老夫就不是南京人了?
老夫方才已经当众摒弃了六朝风,如今也是新金陵派的一份子了,与你算是同道啊。”
高长江一时语塞,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这顾老头好像说得很有道理,想驳斥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
与高长江说了话,顾东桥却又发现了站在高长江身后的焦秀才。
那天晚上,他对焦秀才的印象可是极为深刻,是第一次遇到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
“现在,小友可否知道老夫是何许人了吧?”顾东桥仿佛是开玩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