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2 / 2)

崔撵这时也劝道:“殿下,太子妃是先帝亲指,先皇方才驾崩,废太子妃的事传出去?,只怕又会惹来一翻猜测非议。”

沈士诚崔撵是先帝指给他的太子太傅,算得上是他的先生?。先生?的话,学生?要遵从。

且先前?沈士诚与崔撵就拐弯抹角说过,如今的太子妃几近于皇后,一国之后,岂能?随意处置。

关?键之处,还在于皇太孙。若皇太孙的生?母如此歹毒,他的太孙之位,就该不保。

废太子妃容易,还可以说是齐重渊的家事。废皇太孙,就是国事了,齐重渊必须让朝臣百官信服。

尚未正式登基的齐重渊,他就算再自信,也不敢与朝臣百官这时候决裂。

齐重渊烦躁不已,心道果然当?上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他正要开口,太子妃道:“殿下,大哥与二哥儿,克扣望湖院菜蔬之事,我皆不清楚。”

齐重渊顿时大怒:“毒妇,人证物?证在前?,你还敢狡辩!”

太子妃深深喘了口气,像是为了积攒力气,虚弱地?道:“殿下将府里的铺子庄子交给了文氏掌管,罗嬷嬷一手?将我养大,当?我是亲生?女儿般疼爱,她那?时候就替我不值。殿下后来将丰裕行?也交给了文氏,我那?时候很是难过,罗嬷嬷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她说不下去?了,痛苦万分地?俯身下去?,眼?泪大颗滴落,却极力让自己不哭出声。

一手?将她带大的罗嬷嬷,虽对她不理解,却是这天底下最疼爱她的人。

这时,罗嬷嬷该已经上路了。她对不起罗嬷嬷,但她要活下来,她已经穷途末路。

屋内一片安静,大家神?色各异。文素素不动声色瞧在眼?里,意外地?抬了抬眉。

齐重渊本想发火,见太子妃都快断气,就那?么不屑看着她,端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太子妃手?臂的痛,如针扎一样,蔓延向全身。她必须歇一歇,咬紧牙关?让自己清醒。

文素素就是个被卖来卖去?的乡下妇人,她如何能?走到今天呢?

听说她当?时正小产,小产与生?孩子也差不离,都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她流的血,只怕不比自己少。

她撑了下来,自己也能?撑过去?。

这些年来,她实在过得太好,好得让她变得愚钝,蠢而不自知.

哪有人天生?好命啊,贵为太后皇后也不能?,她们都是熬过了无数漫长的黑夜,从自己的血泪中淌了过去?。

手?臂的血腥气,直扑鼻尖,太子妃闻着,好像又活了过来。

太子妃继续道:“罗嬷嬷指使雪红,前?去?找长福,拿了银子让长福暗中毁了大哥,只让大哥不能?再入朝为官,惹出祸事连累我。谁知,长福却失手?害死了大哥。大哥是薛氏的顶梁柱,是祖父的命根子。罗嬷嬷也吓住了,我见着不对劲,便质问罗嬷嬷与雪红,她们自知闯了大祸,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交待了。”

失血过多?,太子妃说一阵,就要歇一歇。

伤口的痛,逐渐变成了太子妃的药,她靠着痛意保持着清醒。

“我吓住了,一下也慌了神?。借口去?探望祖父,赶回了薛府。长福没了半条命,已经向祖父全部交待了。祖父气得杖毙了长福,薛氏接连遭受大难,祖父也没了大半条命。祖父心疼瑞哥儿,舍不得重孙懋哥儿,只能?将苦咽了回去?。只是雪红与罗嬷嬷,祖父却无法原谅,放过她们。罗嬷嬷与雪红在我身边伺候,她们也算有脸面,一下都没了,太过打?眼?,事情传出去?,瑞哥儿会跟着被牵连。”

提到瑞哥儿,太子妃心犹如被钝刀在来回割,“他才八岁,何其无辜。”

齐重渊冷笑出声,“有你这样的母亲,外家,才是瑞哥儿洗不清的耻辱!”

太子妃抹了泪,道:“雪红死了,祖父安排的刺客,本来要继续杀了罗嬷嬷,我替罗嬷嬷挡了一刀。我舍不得罗嬷嬷,她抚育陪伴我多?年,我如何能?眼?睁睁瞧着她死。那?时候已经闹开了,刺客见我受伤,忙着四下逃走。我替罗嬷嬷挡的那?一刀,比直接刺在罗嬷嬷心上,还要让她心疼。罗嬷嬷只恨不得要替我肝脑涂地?,她已经不想活了,便去?找了林氏,让她害了二哥儿。罗嬷嬷以为没了二哥儿,殿下就会多?看我一眼?,毕竟我是瑞哥儿的生?母,是殿下唯一儿子的母亲。”

齐重渊呵呵冷笑,骂道:“好你个薛氏,你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望着齐重渊,哀哀切切道:“不,殿下,我有错,大错特错。我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我其实是眼?瞎心瞎,罗嬷嬷雪红她们能?做出这些事,都是我御下无方,是我没能?管束好她们。我的荣华富贵,都是靠着殿下,嫁给殿下,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惜我没能?早些懂,没能?珍惜,我辜负了殿下。”

她的确是眼?瞎心瞎,这一路来,她有数不清的机会,却都错过了。

比如,文素素初进?京时,就该毫不犹豫杀了她。

她数次碰壁,遍体?鳞伤,死伤无数。她在血泊中扭曲挣扎,她闷着头往前?闯,只求闯出一线生?机。

文素素如今站在那?里,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清,俯视着她的狼狈。

她身形笔挺,太子妃见到她第一眼?时,她背就挺得笔直。她从不是娇花,她是一颗从悬崖峭壁中,长出来的劲松。

太子妃想,文素素也是如她这样,踩着血,一步步走到了皇宫大殿上。

“殿下。”太子妃颤声喊了声,齐重渊朝她看了去?。

太子妃极力克制,眼?里却还是泛起了泪,此刻她的声音很平静,仰慕地?道:“殿下,我见到殿下的第一眼?,心里想的是,这就是我的夫君了。后来,我为何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我如今方清楚,是娘娘与殿下一直容忍我,护着我。”

齐重渊愣愣转开头,一时没有做声。

太子妃看向文素素,欠身下去?:“文良娣,我对不住你,你帮我良多?,我却嫉妒你独占了殿下。你聪明能?干,太子府从王府时起,就一直仰仗着你,多?靠你才有今日。文良娣,我这辈子已没了指望,瑞哥儿福姐儿都还小,恳请你能?看顾着瑞哥儿一些,抚育福姐儿,让她平安长大就好。”

她努力抬了抬受伤的手?臂,最终无能?为力放弃了,朝齐重渊恳求道:“这条手?臂,是我的报应。我如今成了残废,自知无德无能?,不堪为殿下之妻。自请入皇庙苦修,赎清罪孽。”

文素素的目光,在太子妃搭在身前?的手?臂上略作停留。

从她进?屋起,文素素就察觉到了她与平时的不同。

少了迟钝与纠结,添了穷途末路的决绝。

跟初到大齐,尚在茂苑时的她,很像。

如文素素不惜损伤身子,强行?落胎那?般,重伤的手?臂,便是太子妃无路可走时的断臂求生?。

太子妃凄婉柔弱的声音,在空旷宽敞的朵殿内回荡,余音不绝。

屋内坐着的朝堂重臣,神?色莫名,一起看向了齐重渊,等着他的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