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军阵中有一个到处乱跑,根本不听指挥的南楚君。刚变整齐的军阵又乱了起来,连项燕的命令都不好使了。
因为项燕被南楚君的旗帜糊了一脸,连自己的兵阵都看不全了。
蒙恬虽只是小将,那也是名将胚子。他虽不知道楚军阵中出现了什么事,但楚军又乱了起来他是知道的。
蒙恬大笑着挥舞着长刀,毫不畏惧地冲进了楚军的军阵中。
他竟是要率领骑兵,直接将楚军军阵凿开。
若换作是平时项燕,蒙恬如此鲁莽,早就被项燕指挥的楚军夹在军中进退不得,被活活困死。
可现在项燕连蒙恬到哪了都看不到,只听见秦军的喊打喊杀声。
项燕这里旗帜如云,简直是上好的目标。
蒙恬冲着旗帜而来,斩杀因南楚君仪仗而生出的乱兵,居然直接突到了项燕当面。
“项将军,小将蒙恬来了,来战!”蒙恬笑着挥舞着长刀,一刀劈掉了项燕的旗帜。
秦军大喊:“夺旗!夺旗!”
项燕与自己的旗帜隔了一架南楚君的马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旗帜被蒙恬砍到,脸色都气白了。
蒙恬第一刀挥下,将南楚君的马车夫斩落。
南楚君在马车中尖叫,比项燕的怒吼声还大。
秦军高喊:“南楚君已死!南楚君已死!”
焦匀虽不知道楚军中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一看到项燕的大将旗帜被斩落,就让自己身边留下防守,以防万一的兵卒一同高喊“项燕已死”。
冲阵的秦军高喊“南楚君已死”,广陵城下守军高喊“项燕已死”,楚军心中大骇。
古时军队指挥全靠旗帜,所以“夺旗”是很大的功劳。一旦旗帜被夺,就像是后世军队的指挥部被炸一样,军队就成了睁眼瞎。
除非军队训练有素,没有将领指挥也有足够的素质自己决定如何做,否则这军队就几乎变成了无头苍蝇。
而古时候这样的军队很少。
项燕如果只率领自己的亲兵,可能就算旗帜被夺也没关系。但项燕为了攻城,将太多长江北岸流离失所的楚人编入军中充当炮灰。
平时这些楚人在督战的威吓下,麻木地执行命令。
但旗帜被夺,军阵大乱,身旁耕牛战马乱奔,耳畔还有人高喊主将和国君已死时,他们心中的恐慌就撑不住了。
这时候不知道有谁用楚语大喊:“乡亲们快趁机逃啊!为何要为仇人送死!”
又有人陆陆续续喊着同样的话,不知道是广陵城守军趁机扰乱,还是有人捡到了广陵城空中浮灯落下的木牌,勾起了心中的怨恨。
本来就没有斗志的被抓青壮们立刻丢盔弃甲,四散逃走。
逃兵就像是滚雪球一样,只要有一撮逃兵,很快就会裹挟一大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兵卒一同逃亡。
“朱襄公,你怎么来了?”焦匀正观察战场的时候,没想到朱襄居然骑马来到了最前端。
朱襄道:“楚军乱了,在城墙上看不真切。”
焦匀深深叹了口气,狠狠瞪了朱襄身后的儒生一样。
那儒生满脸苦涩。朱襄公是师长,他要来,我又能如何?总不能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
朱襄道:“我们还能出多少兵?可还有能带兵的将领?”
焦匀想了想,道:“有兵无将,不过朱襄公若想出兵,我可为将。”
朱襄心中犹豫了一瞬,道:“去吧,我来指挥防线。”
焦匀深深叹了口气,抱拳道:“是。朱襄公注意安全。”
他往后点齐了墨家弟子,将霹雳车交给朱襄带来的人,跨上朱襄等人骑来的战马,冲入敌阵。
楚军已乱,这时候再加一支骑兵,在楚军战阵边缘就像是削皮一样切割,会让楚军乱得更快。
朱襄拿起望远镜,看向乱糟糟的楚军,心中无悲无喜也无惧。
人的底线下降得非常快,第一日朱襄满心不适应,对因他一意孤行而可能折损在这场守城战中,本来与他们没什么关系的秦国兵卒十分愧疚。但第一日,朱襄便已经完全没有多余的怜悯之情了。
他脑海中只剩下机械地理智地思考,思考如何获胜。
楚军已乱,他是不是不用固守十日?
朱襄不信,李牧非得等到十日才出现。如果有直接剿灭这支楚国大军的机会,李牧绝对会抓住时机。
他可是李牧啊。
就算没有事先通知,朱襄也相信,李牧一定能与他配合。
李牧确实就潜伏在广陵城附近。
他率领的大军还没回来,他自己架着一艘风帆船,冒险快速回到了吴郡,正好拦住了在发疯的嬴小政。
雪姬回来了,嬴小政完全气疯了。
那个舅父是不是有病?连老师都要放弃广陵城,你凭什么守?你守得住吗?
嬴小政看着舅父那正气凛然的“是我一意孤行,李牧也是配合我,政儿你也必须配合我”的书信,气得双脚离地,连雪姬都差点没压住。
“我也去!我就不信舅父连我的命都不顾了!”嬴小政大骂道,“我看是广陵人的命重要,还是我这个独子的命更重要!”
嬴小政身边的人欲言又止。
太子,你这个“独子”前面是不是少了点什么?知道的人明白你说的是朱襄公不会置秦王独子不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
啊,等等,太子也不是秦王独子啊!
众人懵住。
“政儿,如当初你舅父去长平一样,在家里等着你舅父归来。”在场唯一冷静的人就是雪姬,她平静到有些冷漠道,“如你出现,便破坏了你舅父的计划。相信你舅父,也相信你老师。”
嬴小政尖叫:“我不信!他总是这样!总是!”
嬴小政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何哽咽起来。
他抹了一把眼泪,道:“朕是太子,朕可以领亲兵护卫出征,除了秦王的诏令,谁也不能阻止我,舅母你也不行!”
“我会领兵出征,不用你。”李牧疾步走来。
“老师!”嬴小政看见李牧,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立刻扑了上去,“舅父他……”
李牧道:“是我的主意。”
嬴小政脚步一顿:“啊?”
李牧道:“让朱襄守城,是我的主意。”
嬴小政:“……”
他终于冷静下来。
嬴小政抹了一把脸,道:“为何?”
李牧道:“若朱襄能带领楚人与项燕相抗,我再出兵支援朱襄,一直未归心的江北楚人就会对秦国归心。”
嬴小政的脑子飞速转动,然后他敏锐地做出判断,李牧说的是真的。
而且李牧所说的战略,也确实很有可行性。
除了让舅父冒点险。
嬴小政道:“老师,你认真的?江北楚人这点麻烦,比舅父的性命更重要?!”
雪姬叹气,道:“政儿,对你老师而言,肯定还是你舅父的命更重要。”
她阻拦住李牧继续揽事,道:“政儿,你还不明白你舅父吗?你舅父想要救广陵人,你老师便想出了一个既可以救广陵人,也可以堵住秦国君臣悠悠众口的办法。”
雪姬已经懂得了很多事。就算自己良人想要救楚人,但他也不能因为一块根本没有对秦国归心的“楚国城池”,搭上秦国兵卒的性命。
这不仅不能让秦国朝堂认可,良人自己也不会同意。
所以良人大概率是会对广陵人将要遭遇的惨状视而不见,退回吴郡的。
但如果有机会将广陵人救下,又给秦国足够的利益,良人一定会去做。李牧就是给了良人这个机会。
可如果良人没有救广陵的愿望,李牧又何苦出这样的策略?
对一个将军而言,出兵便是了,什么归心不归心,本就不该是李牧考虑的事,也不该是李牧承担的责任。
雪姬见识到了许多事,现在终于将脑海中的迷雾理清了一些,明白了良人和李牧的苦衷。
在舅母的劝阻下,嬴小政终于冷静下来。
他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将朱襄写给他的信狠狠扔在,重重踩了几脚。
“可恶的舅父!就知道给人找麻烦!”嬴小政骂了几句,对李牧拱手道歉,“老师,我太焦急,失礼了。”
李牧道:“不需对我道歉。”
他把嬴小政踩了几脚的信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泥,看朱襄写了些什么。
见朱襄把他自己写成了逼迫友人出谋划策的恶霸,作为这个“被逼无奈”的友人,李牧又是无语,又是想笑。
不愧是朱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