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在命人建造竹栅栏时,便想到了敌人可能会用火攻。
投石机?火箭?火牛?无外乎就这几种。
楚军有投石机,我方的霹雳车有朱襄和墨家物理学知识加成,射速和射程都稍高一些,不惧。
竹栅栏上裹了泥,只裹了油布点燃的普通箭头,很难将竹栅栏点燃。
朱襄与蒙恬等人思索后,认为敌人应该会用火牛冲阵。
楚国农耕技术虽不如中原和关中发达,但自吴起变法后,也有稻田用上了耕牛。
项燕焚城,掠夺无数,耕牛也在其中。军队是不可能用珍贵的马来充当引火工具的,平时很珍贵,但现在对军队只有吃肉这一种用途的耕牛,就成了唯一冲阵的选择。
牛是一种很执拗的动物。但它被火焰点燃的时候,愤怒和惊恐就会冲昏它们的脑袋,让它们一根筋地往前冲,中途遇上阻碍也不回头。
西方残忍的斗牛场便是利用牛的这个特性来取乐。
论火牛阵,最出名者乃是齐国复国名将田单。田单功高盖主,被齐王以三个大城池的价格送给了赵国,后终老赵国。
田单用火牛阵一战成名前,用离间计将敌方燕国大将乐毅逼走赵国。这两个死对头一同客死他乡,据说还能一同拉着廉颇喝酒吵架,脾气暴躁的廉颇此时只能劝架拉架。
廉颇和朱襄说过许多田单和乐毅的往事,火牛阵也在其中。
“田公言,火牛阵需出其不意。若在点火惹怒耕牛之前被敌方发现,那么敌方只需要以烟火和巨声惊吓耕牛,惊恐耕牛反乱敌阵。”
焦匀想着朱襄公对他说的话。
朱襄公将望远镜交到自己手中,已经预料到了此事。虽然会浪费霹雳罐,但也顾不上了。
焦匀下令,准备发射。
楚军正在准备火牛阵,见对方居然将投石车推出了竹栅栏防御范围,不由愣住。
项燕立刻警惕,考虑是继续用火牛阵,还是先用强弩配合骑兵毁掉冒进的守军。
他身边南楚君也十分惊讶:“怎会让笨重的投石车出阵?是朱襄公的命令?看来朱襄公在佣兵一事上很愚钝啊。”
南楚君略带欣慰和嘲讽的笑声听得项燕心中生出烦躁之意。他习惯性地想要评价几句,焦匀这方已经开火。
黑色的罐子点燃引线后,被投石车砸出,在空中划出高高的抛物线。
楚军没有躲避。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那投石车投出的东西根本到达不了楚军阵中。
楚将漠然地看着一切,命令兵卒不准移动。
项燕也很冷静。南楚君还在那里嘲讽,朱襄公怕不是被吓得慌了神。
直到几十秒后,罐子在离地面半米的高度炸开,铁片迸裂,发出巨响。
焦匀此次投掷的火药罐经过了临时的改造,由瓦罐变成了铁罐。
这批试验产品不多,为了让火药罐炸开,铁皮很薄,还不一定如瓦罐,也容易出哑弹,所以霹雳车的弹药罐子仍旧以厚厚的瓦罐为主,便宜好用。
但铁罐炸开后特别响,被朱襄戏称为“音爆弹”,是朱襄用来惊吓对方骑兵和可能出现的火牛的武器。
铁罐炸裂,金属音就像是无数利箭一样扎入了众人耳膜中,连焦匀身后的守城兵卒都吓得面如土色。
耕牛被强迫拉到人山人海中,之前又经历了长途跋涉,心情本来就很烦躁。但一声暴雷般的巨响后,它们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暴脾气,头一低一顶,将牵着他们的兵卒掀翻在地。
一些火牛已经披上了易燃物,还有些火牛的身上已经燃起了火,但牛迟钝,只感觉身上有点痛,还未反应过来。
一声巨响后,身上吃痛的牛最先狂乱,左突右扑,牛头高高扬起,牛蹄狠狠砸下。牵着它的兵卒一声惨叫,被牛一蹄子砸碎了小半个脑袋。
项燕大惊失色,赶紧让人控制住牛。
焦匀拿起望远镜看到这一幕,命人将霹雳车继续往前推,待楚军的骚乱似乎减弱后,第一批霹雳弹发射。
铁罐再次炸开,这次迸射的铁片擦到了在混乱中跑到了前方的耕牛身上。
耕牛立刻被巨响和身上的伤口吓得回头狂奔,并让两方战车上的战马也受到了惊吓。
动物有求生本能,它们知道哪个方向有危险,会往相反的地方跑。
动物还有从众心理。当有一头耕牛掉头往后逃命的时候,就有更多的耕牛,甚至训练有素的战马骚动起来。
项燕治军有方,但无奈治军治不了牛。
他抢了几座城池共两百多头强壮的牛来组成火牛阵,这两百多头牛在焦匀霹雳车的惊吓中,在楚军中引发了极其可怕的骚乱,让楚军方阵大乱。
这时,广陵城守城方的第一道竹栅栏防线被挪开,矮墙防线中扎营的骑兵在两位秦国将领的带领下,一左一右跨越了广陵城的竹栅栏防线,朝着楚军杀来。
李牧让蒙恬带领的广陵城驻守的秦兵都是他一手操练的精兵,披甲率和战马占比都极高,将领也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
朱襄派出了两位老将,各率领五百披着全披甲的战马镇守矮墙,不仅能及时撤回城内,如果看到机会,准许他们自己决定是否出击,以骑兵扰乱楚军兵阵。
焦匀出阵的时候,派人去通知了他们自己的决定。
两位秦国将领让眼神好的侦察兵站在矮墙最上头观察楚军情况,在楚军被霹雳车惊吓乱阵的时候立刻骑马出击。
就算对方有几十倍的兵力又如何?兵阵一乱,兵卒不过猪狗。
己方有马,杀一场后见势不对撤回来便是。
擅长寻找军功的秦将可不是放过这个好机会。
项燕不愧是楚国如今唯一的名将。他见己方被耕牛扰乱后,立刻猜到秦军可能会主动出击。
他立刻亲自上马,与训练有素的亲兵亲自上前迎击,抵御秦军攻击。
项燕不惧怕秦军的骑兵。
秦军出兵,那么那个很响亮但是好像没什么杀伤力的投石机就不能用了。他相信自己的勇猛远超过普通将领,自己的精兵也是如此。
项燕的决定非常及时且正确。
秦军虽出击迅速,但穿越自己防线时耽误了一些时间;项燕虽然前面被混乱的兵卒和耕牛扰乱,但距离更短。
两者交锋的时候,正好在楚军军阵前,之后便是一阵厮杀。
焦匀趁此机会将霹雳车运回了防线内。
这时朱襄的命令传来,更多的骑兵率领整齐划一的步兵方阵主动出击。
看见秦军的旗帜后,出击偷袭不利的秦军主动回返。
项燕见状赶紧收拢骑兵,也返回方阵,命令楚军变换成防守阵营,不要去管乱窜的耕牛和战马,抵御秦军的攻击。
小将蒙恬亲自骑马来战。
他说着要休息,结果很快就爬了起来。
如此大战,根本睡不着。何况昨夜无事,他在城头上已经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很好。
“项燕,秦将蒙恬在此!可敢与我一战!”
蒙恬一边冲阵,一边大喊。
他身边的秦国兵卒也大喊:“秦将蒙恬在此,项燕出来一战!”
项燕听得心头火冒三丈。
蒙恬谁啊?从来没有听过。若是李牧或者王翦就罢了,他还能回头看一眼。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秦国小将也该对我呼来喝去?
项燕正想回转马头,看看究竟是谁这么狂妄。
楚军在放弃了狂奔的耕牛和战马后,军阵已经迅速回归整齐。项燕完全可以以个人勇猛,率领亲兵与蒙恬杀上一场。
战场上个人勇猛也非常重要,只要他杀了秦将,秦国此次进攻便会立刻被挫败。
但项燕却被慌乱的南楚君的车架拦住了。
南楚君并非战将,乃是景氏中一最为德高望重之人。他跟随项燕亲征,是以战功来提高自己的声望。
之前项燕打得顺水顺风,全是碾压局,南楚君便对战场起了轻视之心。他本来在后方看着,逐渐跟随军阵出击,现在跑到了项燕身边,把自己的旗帜和项燕的将旗竖在了一起,一副好像他也是领兵当将军似的。
项燕指挥楚军时基本都在前锋处。他是经常披甲上阵的骁勇战将,不是坐在后方指挥敌人但自己战五渣的统帅型大将。
现在楚军出现乱象,项燕这个位置可以及时对楚军进行调整。
但南楚君就惨了。
他何尝处于如此危险境地?慌张得六神无主,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连自己往哪里逃都搞不清楚了。
这时候项燕所在的地方,就是他心中唯一安全的地方。所以南楚君就奔着项燕来了,嘴里直喊“将军救命”。
南楚君出行排场很大,战车改装得十分舒适和庞大,还有护卫和伺候的人层层包围。
他冲着项燕来了,立刻堵住了项燕的路。
那如云的旗帜,甚至把项燕的视线都遮住了。
项燕急得大喊南楚君退开,不要扰乱他指挥。
项燕一骂,南楚君更慌了。
他身边宠爱的近侍们也以为项燕是要自己逃走,便把车架和项燕贴得更紧了。
项燕气得想要将南楚君的马夫斩杀,但举起了剑又下不去手。
项燕的亲兵见状也十分困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本来在项燕的指挥下,楚军军阵已经重新集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