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一冷,讽色划过,握住秦氏的手臂,开口轻咳起来。
秦氏立即回神,一阵关切揽着她回去,可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
陆明熙见了,一口银牙都要险些咬碎了。
将伯府抛在身后,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市,朝着山中的别院走去。
在傍晚来临之前,陆明华遥遥看见别院,她不由安心的舒了口气。
下了马车,直入府内,李嬷嬷高兴的让人准备洗漱,坐在亲手装点的卧房内,陆明华的胸口才后知后觉的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之前凭着一口悲愤之气,她什么都没觉得,直到现在觉得安全了,才惊觉当时自己都做了什么。
威胁父亲,和大伯告状,眼睁睁看着父亲受罚一字不发……
她当时甚至觉得只是如此还不够。
现在回神,才发现当时有多凶险,她做的有多大胆。
但凡她迟疑一点就会被关在小院,伯父到底不好越过父亲来管她的事,说不定她会一直被陆父关着,直到送上花轿。
后来找陆成文告状更是大胆,如果她看错了人,陆成文也赞同送她入郡王府呢?
愣神半晌,她竟把自己吓出了冷汗。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神,陆明华叫来了水沐浴,准备好好去一去在侯府沾染上的晦气。
旁边,听着安静了一天的隔壁忽然热闹起来,燕元华放下了手里的兵书。
“外面在吵什么?”他扬声问了一句。
候着的亲兵打听了一下,说是隔壁家的主人回来了。
“这么快?”燕元华有些惊讶。
他站起身,想着今早陆明华面无表情的模样,心念不由微动,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过去拜访似有不便,他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两家别院挨着的院墙旁。
两个别院布置的大体相似,都是三进的院子,正房自然在二进,他从这里抬头看去,甚至能看见隔壁小楼的一角。
之前好几次,他都隐约在里面看见了陆明华的身影,她似乎很喜欢那个小楼。
今夜月色不错,陆明华沐浴过后,到底心绪难平,就让人在院中准备好了酒菜,准备就着月色,借酒消愁。
石桌旁种着一棵桃树,眼下枝头已经抽出星星点点桃红色的花苞,只是瞧着,就能想象着以后花开满枝头的热闹。
陆明华一口一口喝着酒,不知不觉,竟喝完了一壶。
“小姐,不能再喝了。”李嬷嬷轻声劝阻。
院墙隔壁,恰好走到这里来的燕元华脚步微顿。
微微的酒香被微风送来,他顿时恍然,陆明华这是在喝酒?
“再来一壶。”陆明华没听李嬷嬷的,她今日一遭,心绪难平,眼下只想大醉一场。
她如此坚持,李嬷嬷只好听命。
院中下人早就被遣散,陆明华没了一直坚持的仪态,腰身放软,撑着额头,靠在了石桌上。
眼泪不知不觉的落下,她拼命想要忍住,可酸涩的眼睛完全不听她的。心中种种情绪翻滚,忽然就再也绷不住,趴在石桌上抽泣起来。
她哭的声音不大,不被重视的人,连哭泣都是沉默的——
反正也没人在意,也没人会哄。
然而,这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随着风被送去隔壁,却让素来笑着的男人敛了面上的笑容。
明明当初遇见歹人,她心中害怕的时候都没有哭,可今日怎么就哭了。
这次回京,发生了什么?
“小姐,诶呀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李嬷嬷拿了酒回来,瞧见自家小姐在哭,惊了一跳,忙过去扶着她的肩膀一叠声问着。
“嬷嬷,我,没事。”陆明华咬住牙稳住声音,忍住抽泣。
“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事!是不是这次回去老爷和夫人又给你委屈受了?”
“我,真的,没事。”
“小姐!告诉老奴吧,别憋着自己,说出了就好了,说出来就好了啊。”李嬷嬷担心她憋出了病,耐心的哄着。
陆明华靠在她的怀里,不想说话。
沉默了许久。
燕元华靠在墙上,抬头看着天上夜空,今夜月色很好,星子却不多,可他眼前,却浮现出了那双落满星子的眼眸。
那双眼眸如今含了泪水,也不知又是何等模样。
“嬷嬷。我今日回府,母亲说,昌平郡王欲娶我做继室,我父亲已经答应了。”平静的夜色里,几声虫鸣和清脆婉转的鸟啼交织,隔壁,陆明华声音平平,听不出喜怒。
亦或是,早已心死若灰。
燕元华忽然想到。
昌平郡王的名声为人,这满上京还有谁不知,但凡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会离得他远远的,可他如今听说了什么,陆明华的父亲竟然想让她嫁给那么个东西做继室???
“什么?”李嬷嬷震惊的声音划破了夜空,而后急急的说,“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小姐,这,这万万不行啊。”
“我知道,父亲本来准备把我关在院中,我威胁了他才得以出来。”
“竟然,竟然!!!”李嬷嬷咬紧了牙,几乎想要破口大骂,到底忍住了。
“我跟伯父告了状,伯父压着他行了家法。”陆明华还在说。
明明是一件畅快的事,可听她用那般淡淡的声音说来,只能感受到她满身的疲惫。
“小姐…”被她这样子惊到,李嬷嬷顾不上生气,放软了声音。
“伯府不是群王府的对手,哪怕我躲在这儿,也不一定安全。”陆明华喝了酒,晕晕乎乎的,却仿佛更清醒了般,说,“若有一日我出了意外,你就拿了卖身契,跟晓春她们一起走吧。”
“小姐!”听着她这幅仿佛在安排后事的语气,李嬷嬷简直是胆战心惊,连忙打断,说,“老奴不走,要真有那一天老奴就是死也要救你出来。”
“嬷嬷说什么傻话。”陆明华似是轻笑了一声。
“老奴是认真的。”李嬷嬷轻声说。
陆明华没说话,她拿着酒,继续喝了起来。
嬷嬷尚且知道心疼保护她,可她的父母……不,他们不配做她的父母。
李嬷嬷也没再拦,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喝醉了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是好事。
玉壶倾倒,酒液淅淅沥沥落入玉杯,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止,直到夜色渐深。
陆明华喝醉了也是安静的,她不说话,也不撒酒疯,燕元华只听到那个嬷嬷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恨恨的咒骂了一句,随后一轻一重的两道脚步声消失,他这才微微动了动,从靠了许久的墙上离开,往卧房走去。
赵十一一直藏在暗中,见状跟上。
“吩咐下去,好好查一查这个昌平郡王。”燕元华说。
“是。”向来嬉皮笑脸的赵十一这次收了笑,肃容说,本想着先送自家主子回去再安排,可看着燕元华看来的目光,立即转身走了。
燕元华面上的笑容很淡,他心里有一股无名火,不知来处,不知原因,可却烧的他十分不舒服。
陆明华平静的宛如死水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那种情绪他十分熟悉,意味着她的主人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宁愿死吗?
燕元华向来瞧不上那些放弃生命的人,可想着陆明华的种种遭遇,也只是叹了口气,心中不由怜惜。
*
上午,阳光灿烂,穿过窗扇,在屋内的地上洒下大片光芒。
陆明华宿醉醒来,整个人都不舒服,一时也不想动弹,索性就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着屋内。
阳光,窗扇,软榻,榻上还有她的绣架,上面绣的是一只燕子样式的风筝。
她伸出手,阳光恰好落在她的指尖。
种种阴晦的,厌倦的,怨恨的情绪,在这一片光明中,似乎都淡去了。
愣愣的看了半晌,直到那片阳光退去,温暖不在,陆明华才终于回神。
趴在床上半晌,轻轻的就笑了。
她何必自怨自艾,没人爱她,她就加倍的爱自己,别人对她不好,她就还回去,意外和伤害随时回来,那在这之前,她就享受好每一天。
反正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不是吗?
陆明华起身叫了人进来洗漱,选了那件她很喜欢,却被压在箱底的桃粉色衣裙,梳上漂亮的飞仙髻,簪上坠珍珠流苏蝴蝶花簪。
镜中的人轻轻转了个身,珍珠流苏在耳边轻晃,衣裙娇艳,她轻轻勾起一个笑,自是动人心魄。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美的。
但是陆明华从未认真去展现过这种美,在陆家时用不到,在魏家时她懒得去弄,可如今,她想展现出来,只为取悦自己。
用完迟来的早膳,陆明华出了门,准备去山上散散心。
谁知,没走几步,就遇到了燕元华。
燕元华早早就出了门,随意转了一圈,见着陆明华不像要出来的模样,索性就直接回去,可没想到,竟然正好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