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团团食肆的新菜品是青梅酱烧鹅。
鹅比鸭子和鸡都大,一整只烧鹅可以出四五份菜品,每份同烤鸭一样价格,会多送一盒青梅酱。
烧鹅的味道跟熏鱼和烤鸭又有不同,是酸甜口的,喜欢这个口味的人,比如沈如意和裴明昉都特别喜欢,不太喜欢的,大概就没那么狂热。
但汴京喜甜者甚多,昨日的烤鸭风头正劲,今日烧鹅又来,让团团食肆一下成为东汴河大街的热门,即便是有对食物没那么挑剔的普通百姓,也会好奇上门去瞧。
沈怜雪他们都以为过了最热闹的前两日,第三日生意会平稳下来,却没想到,第三日却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更有甚者,今日依旧有人给他们送花篮。
第一日是裴少卿送的,昨日是裴明昉亲自经手,送过来的花篮素雅安静,绿意盎然,很是有些新意。
而今日,却到了赵令妧。
公主殿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她甚至送的不是花篮,是由各色花卉山石组成的花山。
沈怜雪早晨过去开店时看到那彷如仙境的花山组景都惊呆了。
沈如意识字,虽然不多,但家人的名字她还是认识的。
待看到花山上飘摇的明懿公主落款时,也跟着惊呆了。
裴少卿送的花篮大众而凡俗,裴明昉的则高雅清贵,他们都没有留名,到了明懿大长公主这里,她可从来不做匿名送礼的事。
要送,就送最有排面的,要挂,就挂自己的大名。
明懿大长公主就是这么利落的人。
果然,因为前两日的口碑积累,也因为这漂亮的花山,更因为明懿大长公主的名头,今日里客人如织,原本安排好的休息也休息不了,所有人都在食肆里忙得团团转。
沈怜雪原本准备了四只烧鹅,因为烤制时间长,又费功夫,四只已经是如今的极限了。
她一个人要管后厨,要盯前厅,自然没有那么多精力。
这四只烧鹅也不过就出了二十份,因为是新菜,每份价格也贵,他们都以为过了午时才能卖完。
结果一摆上来,食客们问都不问,直接一扫而空。
沈怜雪都愣住了。
食客就道:“老板,多准备些菜品吧,二十份太少啊。”
沈怜雪道:“好的好的,下回会多准备,如今铺子里人少,往后人多些便好。”
待到这日晚上,他们又是早早便打样,倒也不是因为没有生意,只是因为食材都卖完,没什么剩余,根本没得卖而已。
打烊之后,食肆的所有人坐在一起,大家依旧围着暖烘烘的火炉,一人捧着一大碗酸汤牛肉面,正在大口吃着。
酸汤是用沈怜雪自己做的酸辣鲜姜做调味,味道又香又辣,酸香可口,特别开胃。
沈怜雪叹了口气:“以为今日会好些,没想到今日最忙。”
沈如意都跟着忙了一整日,这会儿靠在母亲身上,正捧着小碗喝牛肉汤。
“还好还好,明日卖熏鱼,能轻松不少。”
相比费时费事的烤鸭和烧鹅,熏鱼最好做,而且数量也多,食客还喜欢,倒是所有招牌菜里最省心的。
但相对的,不会引起食客们的追捧和哄抢。
不过这些对于沈怜雪他们而言,都不很重要,重要的是能稳定出菜,让食客少等甚至不等,才是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
沈怜雪用帕子给女儿擦了擦嘴,道:“今日辛苦了,明日我便寻牙行行老,让他们帮忙寻一个白案大厨。”
所有人这才欢呼道:“好!”
待到第四日,这一日居然还有人送花篮。
不过今日的花篮就多了几分童趣,有许多漂亮暖橘色小葵花,花篮整体可爱又温馨,让人一看便心情极佳。
有了前面几日的经验,食客们倒是见怪不怪,但还是同沈怜雪道:“老板,忒厉害了,也不知有多少汴京权贵喜欢你们家的菜品,就算只有明懿大长公主,也让人艳羡。”
沈怜雪谦虚道:“是公主赏光罢了。”
今日这花篮,沈怜雪当真没什么头绪,她问女儿:“你知道是谁送的?”
沈如意在花篮前来回踱步,片刻之后道:“可能是宁哥哥家送的,这里面的花都是我喜欢的。”
沈如意喜欢的,就是赵允宁喜欢的,既然别人都给了花篮,那赵小世子怎么可能没这个排面?
沈怜雪倒是没想到会是赵允宁送的,她也看了看那一整排一模一样的花篮,不由笑了:“团团,咱们食肆多亏了你的面子。”
这一模一样的花篮,倒是有点像那位小世子的性子。
她打趣女儿,结果女儿根本不往心里去。
“小事情,小事情,”沈如意背着手回了食肆,“不用宣扬。”
沈怜雪跟在女儿身后,给她正了正发髻:“好的团团老板,不宣扬。”
因她如今也是食肆老板,所以孙九娘直接给她引荐了牙行行老,这位行老姓王,人称王行老,他做这一行三十年,在东汴河大街,就没他不认识的人。
沈怜雪赶在下午有空闲时,才挤出时间过去寻他。
“行老,我们得寻个白案厨师,要力气大能掌厨的,若是能来,每日五百文并每月分红,”沈怜雪很干脆,“但也有一点,需要人实在事少,男女都可。”
王行老点点头,起身从身后的一整排柜子里打开一格,取出一份厚厚的册子:“好说。”
一日赚五百,已经是很高的收入了,这还不算每月分红和一日三餐,做这一份行当,意味着每日纯赚五百文。
所以在汴京,只要是手艺人,能有自己吃饭的本钱,加之勤劳肯干,就可以生活富足。
沈怜雪开的工钱高,要求自然也不低,但王行老简单一翻,就给她翻出来几个人选。
这里面有男有女,听起来都很不错,不过有一个年纪很轻,只有二十三四的年纪。
“这个孩子我觉得不错,”王行老捋了捋胡子,“他家原是点心铺,他从小就在铺里做活,手艺都是跟父母所学,别看年轻,已经上工十几年光景了。”
“只是后来他父亲重病,母亲也跟着一病不起,他姐姐因为不能生养被婆家打骂,被休回家后人也病了,这一家的重担都落在十几岁的他身上。”
王行老叹了口气:“后来他父母相继过世,他家的铺子因无力维系,也退了租,如今正带着姐姐在各处上差,只是因为要看顾姐姐,无法长做。”
沈怜雪问:“他姐姐什么病?”
这样的人力厨师,一般铺子即便会用,也用不太长。所以这位名叫孙小吉年轻厨师就只能西家做几日,东家做几日,若非手艺是真好,他频繁归家照顾姐姐,不顾铺子的生意这个缺点,可能以后就真寻不到差事了。
说到底,还是王行老有善心,愿意费劲给他寻差事罢了。
“沈娘子,咱们都是熟人,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所以便同你说实话,”王行老叹了口气道,“他姐姐有点怕人,不太肯同外人说话,也经不得吓唬。”
“所以他经常要回家去瞧瞧他姐姐一个人在家如何,也正因为如此,偶尔会耽误店铺差事,以至于做不长久。”
王行老说得很清楚,沈怜雪却抿了抿嘴唇。
听到孙小吉姐姐的病症,沈怜雪便知道,她跟自己得了一样的心病。
她不知道同样的病症,别人能不能知道,但她大约可以明白,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危险。
沈怜雪微微松了口气,她略一想,道:“行老,很感谢您同我说实话,我铺子如今什么情形你也知道,是真的忙不过来,孙厨师的姐姐能做活计吗?洗菜洗碗之类的活,她是否可行?”
王行老微微一顿:“你的意思是……他姐姐你也愿意雇?”
沈怜雪点头:“可以先雇几日,若是当真做不了,便再换人不迟,他姐姐就在后厨,他不就能安心当差,还能多赚一人的工钱,不是也挺好。”
旁人都嫌弃这样的病人,大抵话都不会多说几句,但沈怜雪却不顾及这些,对于沈怜雪来说,每个人都有困难,只要勇于解决,就没什么大不了。
若是没有这一份善念,没有当年孙九娘、林娘子、卫月娇对她的照顾,她大约也很难这么快就走出来。
沈怜雪道:“但我也有要求。”
她道:“若是他来我家做活计,以后当真做不下去,那我所有的菜谱配方,他都不可再用,这是要签契的。一旦他以后用此谋生,我会直接去行会给他挂黑名。”
沈怜雪如今已经很明白在汴京要如何开门做生意,汴京城中,所有人各司其职,各行各业皆有规矩。
就如同租户逃租金,孙九娘可以去房东行会给他挂黑名一样,各街巷的脚店、正店行会,厨师厨娘行会等,只要有人破坏规矩,也一样可以挂黑名。
初时似乎并未有什么影响,但日子久了,他们就会发现脱离了行会,便会寸步难行。
沈怜雪如今还没加入行会,亦或者她做这行当时间太短,还不够格,但她依旧可以挂黑名。
汴京的脚店、食肆、食铺行会,不是说加就能加的。
王行老听到她这话,反而安心了。
他捋着胡子笑:“这才是应当的,沈娘子放心吧,我这就去寻他,若是他现在没有当差,兴许下午就能过去。”
沈怜雪谢过他,先给了牙金,然后又把特地带过来的糖三角放在王行老桌上:“多谢行老费心。”
王行老笑眯眯道:“沈娘子,多照顾我生意啊。”
沈怜雪笑着点头:“一定一定。”
待到沈怜雪回去,就又开始忙碌,她离不开后厨,沈如意就顶替了母亲的职责,站在火锅桌后面给食客讲解如何吃用火锅。
她正忙着,就看到外面有两个躲闪的身影。
沈如意探出头去看,只见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正护着身后的消瘦女子,站在食肆前不知所措。
沈如意先让人去后面唤母亲,自己则从凳子上跳下来,啪嗒嗒跑到门口。
她圆滚滚的小红脸笑出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