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租房终于修好了。
孙九娘请来的泥瓦匠手艺很好,人也麻利,他不仅给把隔间的房顶修好,还把里面的墙壁重新抹上石灰,把坑坑洼洼的地板修平整。
如此一来,沈怜雪跟沈如意就拥有了里外两间房。
隔间没有外门,只有一扇高高的后窗,沈怜雪又跟女儿跑了一日木匠坊,买了一个现成的立柜、一个箱笼、两个木板架子,一个不大不小的浴桶和一组小茶桌。
她让闲汉把立柜反着对后墙,跟前面隔开,前面则放浴桶、水桶以及盆架。
因是二楼,不方便砌炉灶,沈怜雪便又买了一个新的独立铜炉,直接放在了靠窗的那一侧。
独立炉灶对面就是木板架,边上则是新买的窄桌,这样做饭所用之物便都能摆上,不用再来回拿放。
这个小隔间一修整,她们原来住的卧房便干净起来。
炉灶和食材、面粉都被取走,屋里只有一个立柜并一个箱笼,沈怜雪把新买的小茶桌放到门边,母女两个也终于有了饭桌。
她自己女红不行,便去南通一巷那家铺子买了两个门帘,挂在了隔间跟卧房之间以及水房跟厨房之间。
如此又收拾了一整日,这个崭新的“家”便呈现在母女两个面前。
沈如意掀开帘子,跑到隔间里,她东摸摸西摸摸,又去厨房里瞧了瞧,最后跑回来,爬到椅子坐下,趴在茶桌那偷偷笑。
沈怜雪见她高兴,自己心里也特别高兴。
这屋子里一针一线,一砖一瓦,都是她跟女儿辛苦赚出来的,看着这个家,她才深切体会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
她真的可以养活这个家。
沈怜雪跟沈如意高兴了好一会儿,沈怜雪才道:“过几日炭盆和汤婆子送来,屋里就更暖和,夜里睡就不冷。”
沈如意捧场:“好!”
母女两个东瞧瞧西看看,沈怜雪想了想道:“等今日忙完,去买些菜,明日请了大姐她们来家里吃酒。”
这是她第一次拥有的,属于她自己的家,孙九娘这些人,也是她第一次拥有的属于自己的朋友。
她正一步步摆脱旧日阴影,摆脱过去的阴霾,朝着阳光走下去。
沈怜雪很高兴:“我终于可以给她们露一手了。”
如此说着,她竟然还有些兴奋。
沈怜雪拿出纸笔,认真列了几道菜,然后又想起什么,突然起身:“明日的脆饼还没做,我先去忙。”
她说着,风风火火进了厨房,不多便闻到厨房里传来的酥饼香味。
沈如意趴在门边看母亲,见她虽然忙碌,但脸上笑容却没落,心中的那颗名为担心的石头,也终于落到心底。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重新活一次,她可以陪伴在母亲身边,陪着她一起往下走。
她会慢慢长大,会变成参天大树,会成为母亲可以依赖的靠山,会成为能让她遮风避雨的家园。
因为有了新厨房,也因上午生意很好,沈怜雪一口气做了两百多张酥饼,待到次日开张时,她才发现这两百张酥饼有多重要。
今日从一开张生意便极好,忙得沈怜雪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只能抽空提醒女儿多喝水休息。
一直忙了将近三个时辰,眼看已经日上中天,午时都快到了,还有不少食客在等。
沈怜雪也是今日才意识到,最忙的其实是五更和午时。
虽说根据旧时习惯,许多普通百姓午时不用饭,但也大多因为麻烦和节省,他们并非一直饿着。
能出门采买的自然可以出门采买,煎饼可做早饭,自然也能当午时点心。
买上一份,有面有蛋也有菜,香喷喷还顶饿,吃上一个能度过寒冷的冬日午后,一直扛到傍晚用晚食。
所以她延长摆摊的时间,一直到午时,生意会更好一些。
不过确实是又累又饿。
沈怜雪擦了擦汗,把摊位仔仔细细擦干净,然后便要领着沈如意回家。
沈如意仰头看着母亲,突然道:“娘,其实我们可以雇人干。”
大抵没想到女儿竟想到这一出,沈如意微微一愣,她低下头,有些疑惑地看向女儿。
沈如意想了想,道:“娘,我们可以买两个这样的推车炉灶,请个手艺不错的厨娘,咱们提供所食材耗损,她只要每日拿工钱便可,卖一张多赚一张钱,能卖多少都是她的本事。”
“咱们还可以跟月婶婶一起弄个挡风避雨的棚子,冬日里食客们等在后面,也是有些寒冷。”
沈如意清脆的童音在巷子里响起,沈怜雪的心却仿佛被泡在米醋里,酸涩之余,醇香依然。
女儿小小年纪,却已经开始为家里操心。旁的小姑娘还在撒欢似地玩,她却跟着自己起早贪黑,从来不叫苦不叫累。
甚至她想不到的地方,女儿都能想到,细心又周到。
她是命不好,可她又命很好。
能得这样的小棉袄,才是她人生中最幸运的事。
沈怜雪心里认真思量着女儿的提议,她把这些都反复思量过,觉得女儿说的有些道理。
“如今忙上一整个上午,能卖三百左右,若是再加一个锅灶,若还是三百,倒是不太划算。”
煎饼是小本买卖,靠的就是人工和手艺,沈怜雪半个时辰顶天做四五十张,再多就不成了。
她自己不停忙一个整个上午,也大抵是三百张的分量,这还是今日才方达到,之前都是两百左右。
沈如意知道母亲听了进去,她却说:“可是娘,以前卖两百,是因为我们就准备两百,怕买不完,所以油果儿买的少,但现在显然脆饼更得人心,每次都是脆饼先卖光,能卖多少还未可知。”
她竟文绉绉说了句还未可知,沈怜雪原还在认真思量,心里反复纠结,这会儿也忍不住笑出声。
“你哪里学来的词,还未可知呢。”
沈如意其实是跟师父学的,但她现在又不认识师父,只能把锅扣到郑欣年头上。
“年年哥哥教我的。”
沈怜雪就夸:“还是年哥儿厉害,竟能教得你这个小鬼灵精上进。”
沈如意嘿嘿笑了两声,又把话题扯了回去:“怎么样娘?如果锅灶多了,咱们下午也能做生意,多好的主意。”
这倒是正中沈怜雪下怀,她道:“那就先看看,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就听你的。”
母女两个还在畅想未来,此时的明懿大长公主府中,公主赵令妧正坐在花厅里,让大宫女给她手上的指甲涂凤仙花汁。
大宫女彩云一边涂,一边道:“殿下的手真好看,每次伺候殿下染花甲,都觉得是女婢的福气。”
赵令妧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贫嘴。”
她们在这边染花甲,还有几个宫女在挑选今年的新锦缎,一匹一匹打开给公主殿下看。
赵令妧挑了一会儿,又觉得百无聊赖。
她不自觉叹了口气,就听彩云小声道:“殿下可还是操心二公子?”
公主府和将军府许多事,年轻的彩云都不甚清楚。
她当年也不贴身伺候公主殿下,也是之前的几位夫人年纪都大了,公主体恤她们,家庭和睦的就叫回家享天伦之乐,不想回家的便留在公主府,每日只陪着公主说话解闷,这才把彩云这几个年轻却稳重的宫女调拨上来,做些贴身伺候的活计。
但公主有个心病,彩云是知道的。
她所说的二公子,其实就是当今满汴京都闻名的年轻宰执,未及而立之年便入主政事堂的门下侍郎裴明昉。
裴相公不仅曾以弱冠之龄高中状元,后又以其独到的见地和心怀天下的胸襟步步高升,宦海沉浮,为官十载,终究为相。
他也不单只是一介臣子。
他是官家的亲表弟,是明懿大长公主的嫡出次子,其父为一等定国公,威武将军裴忠义。
这样一个人,堪称龙章凤姿,丰神俊逸。
可他偏偏年将三十还未娶亲,身边听闻连侍妾通房都无,便是大长公主极力撮合,他也从不肯应允。
汴京也有那长舌人,说裴相公这辈子太过优秀,以至婚姻不顺,也在情理之中。
话里话外,都是暗自嘲讽他“不是个男人”。
对此,大长公主并不在意,甚至就连被人嘲讽的裴相公都不在意。
这一家子奇怪得很,就没一个人在意男人行不行的事,竟然也顺势不再给世子寻姻缘,似乎已经放弃了。
只不过,大长公主还是关心儿子的。
赵令妧听到彩云这么问,就又叹了口气:“是,也不是。”
她顿了顿,听到暖阁外面传来宫人的请安声,那张明艳的面容上,重新焕发光彩:“可是思静回来了?”
宫女一打流光纱帘,一个面容沉静的中年女子悄步急入。
正是之前去过楚云清家的令人李思静。
距离那日已过多日,李思静也忙了多日,今日重新回到公主府,自然叫赵令妧心生惊喜。
她冲李思静招招手,然后便对彩云道:“彩云,你领着她们出去,守好门。”
彩云乖巧地收好妆奁,领着小宫女们一起退了下去。
待人都走光了,赵令妧根本顾不上刚刚涂好的指甲,一把抓住了李思静的手:“思静,如何了?”
李思静对赵令妧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她放好赵令妧的手,把她手指上的纱布重新包好。
然后才语气平和地道:“公主放心,如今已略有眉目。”
赵令妧激动得差点蹦起来,她忙道:“快说说,人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了,可是受了他人欺辱?”
她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却偏巧都是李思静答不上来的。
李思静陪伴她四十几年光阴,最是了解她,此时便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她激动地心神稳定下来。
“大约是找到了,那日楚家的小郎君从家中出去,急匆匆就去了甜水巷,至于他到底进了哪户人家,奈何有亲随跟着,咱们的人没敢太靠近,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