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感受了一下,他的手上还是如玉的温凉。是她熟悉的温度。那一瞬间,沈茴一下子松了口气。
“这就去!”她像是瞬间回过神来,赶忙起身快步出去吩咐。
吩咐了拾星之后,沈茴甚至没有立刻转身回去,而是站在门外,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有心逃避着什么。
冰块很快送过来。沈茴将盒子接过来,急忙转身。她似乎忘了自己站在门外,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她急急扶了一把门边的墙壁,才没摔倒。
“娘娘?”拾星快步过来,想要扶她。
“没什么。”沈茴笑了笑,松开拾星的手,没让她跟进去。
她绕过桃花屏,看见裴徊光已经起身。他坐在窗下的美人榻上,手里慢悠悠地转弄着小几上的茶盏。他的神情竟有几分悠闲。
沈茴快步过去,将一盒子冰块放在小几上。
裴徊光推开盖子,瞟了一眼,然后随手拿起一块冰块,长指轻压,将冰块捏碎,然后慢条斯理地嚼着吃。
沈茴怔怔望着他,没想到他是要吃冰。
虽然天气日渐暖和,可也没有到炎热的夏季。沈茴瞧着裴徊光一口接着一口将冰块嚼碎了吃下去,她都觉得冷。
沈茴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淡然地吃着冰块。好半晌,她才闷闷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裴徊光抬抬眼,诧异瞥着她。问:“什么怎么了?”
沈茴抿唇望着他。她垂在身侧手微微蜷起,似想要举起,又放下。她攥了攥裙子,再松开。然后,沈茴朝裴徊光再迈出去小小的一步,终于将手抬起来,轻轻覆在裴徊光的额头。
沈茴愣住了。
没有,没有烫人的温度。一切如常,他还是那个浑身如冰的裴徊光。好像刚刚灼了她手背的一幕从未发生过,只是她的幻觉一样。
沈茴慢吞吞地将手放下来,拧眉望着他。
她低声说:“你没有染风寒。”
裴徊光笑笑,神色中带着几分轻嘲。风寒?他怎么可能染上这种玩意儿。他没有继续吃冰,他轻轻甩了甩长指上沾的水渍,然后拿了雪帕子,认认真真地擦手。
沈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终于问出口:“是因为掌印修炼的邪功吧?”
“算是吧。”裴徊光语气平平,说不上是浑然不在意,还是随口敷衍。
沈茴眉心一点一点蹙起来,她问:“你真的会像他们说的那样遭到修炼的邪功反噬吗?”
裴徊光忽然来了兴致。他问:“娘娘都听到了什么样的说法?”
“他们说……他们说,就是你修炼的邪功有朝一日会反噬于你,让你……让你不得好死……”沈茴咬起唇来。
原来还是这样的说法。裴徊光还以为如今又流传了什么稀奇的说法呢。他将擦了手的雪帕子重新工工整整地叠好,放在小几上。然后才开口:“那不好吗?啧,无恶不作只手遮天的第一奸宦暴毙于自己修炼的邪功,届时恐怕要普天同庆。”
裴徊光笑笑,指了指沈茴,道:“这样也符合娘娘心中所要的盛世,没了咱家为非作歹,娘娘也当放心了。”
沈茴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点点头,低声说:“听上去是挺美好的。”
她慢慢抬起眼睛,望向面前的裴徊光的侧脸。
他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起世人对他的怨与恨。浑然不在意自己不被这世间人所喜,更不在乎生死。
“这世间没了你,理论上是挺美好的……”沈茴慢吞吞地说。
感受到沈茴情绪的低落,裴徊光转眼望过来,瞧着她蔫头耷脑的模样。他伸手拉住沈茴的小臂,将她拽得弯下身来。他手掌渐渐上移,顺着沈茴的手臂,一路往上,乃至最后分开的长指抵在她的后颈,将她的脸带到面前来。
裴徊光说:“怎么,不舍得咱家?”
他问这话时,眼底甚至带着戏谑,实在瞧不出什么认真的情绪。
沈茴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在他的掌中缓缓点头。
她用低落的语气说:“未来的事情,实在是说不准。我也不晓得若你当真忽然死掉了,我会怎么样……应当会不舍的。因为现在你让我想象这个假设,我心里就已经不舒服了。”
裴徊光眼底的戏谑慢慢淡去了。他审视着面前的沈茴,辨出她说的是真话。
沈茴蹙着眉,脸上的五官揪起来,有点不大高兴。她不高兴于自己此时此刻心里难以言说的难受。她将裴徊光勾在她后颈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开,她站直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裴徊光,闷闷不乐地说:“裴徊光。”
裴徊光抬抬眼,望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沈茴却抿起唇,什么都不肯说了。她转身去拿了食盒过来,说:“姥姥嘱咐我带给你,她担心你饿着。等一会儿天黑了,你得陪我出去看花灯。不仅是你我,还有姥姥要一起去。”
她语气寻常,好像刚刚所有的烦心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她眉头仍旧轻蹙着,染着一层郁色。
在那些真真假假的拉扯蜜意里,很多情感也变得难以准确地分辨出真假。她准许自己对他有那么一丁点的心动。她准许。
可是她不准许自己对他的这点喜欢堆积得太多,堆积得太多了,放手时总要难以割舍。她不准许。
因为,他是裴徊光。
沈茴安静地望着裴徊光。裴徊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遮了眼底的情绪,沈茴什么都看不到。
沈茴心里生出不忍。她转过头,不去看裴徊光,努力将那丝不忍切割而去。
裴徊光却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