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2)

吴嬷嬷趴在地上,费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盛兮颜的背影,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我说、我说……”

盛兮颜回过身,嘴角微微弯起,笑容不达眼底。

吴嬷嬷能连着下了四年的药,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不但是因为静乐静主的信任,更在于她自己“心志坚定”,所以才会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

上一世,郡主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是最亲近的人背叛了她。

这样的人,不是随随便便逼问一下就会招供的,需要的是彻底击碎她的心防。

吴嬷嬷被粗使婆子拖进了她自己的屋子,她半跪半瘫,眼神涣散。

盛兮颜随意地在桌边坐下,昔归把一把团扇呈到她手上,她悠然地扇着,神情淡淡的。

“说吧。”

这两个字让吴嬷嬷打了个激灵,终于回过了神。在这盛夏的季节里,她额头上冷汗涔涔,全身发冷,有如被一桶凉水从头浇下。

盛兮颜问道:“是谁让你在郡主的补汤里下了蚀心草?”

吴嬷嬷低着头,她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已经被抽空了,干巴巴地说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吴嬷嬷咽了咽口水,湿润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声音嘶哑地说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样子,他也没有在奴婢面前出现过。”

盛兮颜的指腹在扇柄上轻轻摩挲,然后,很肯定地说道:“他是在四年前找到你的。”

吴嬷嬷瞳孔微缩,心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盛兮颜把她所有的反应都尽览眼中,跟着又道:“四年前,你回王府并不是因为牵挂郡主,而是为了下药……”

“至于你为什么要对郡主下此毒手……”盛兮颜的身体往前倾了倾,直视着她的眼神,声音平静地说道,“是为了性命?金银?又或者是你的儿子……”

在说到“儿子”两个字的时候,吴嬷嬷撑在地上的双手猛地缩紧,呼吸也在瞬间加重了几分。

盛兮颜确认了,她是为了她的儿子。

她把团扇往桌上一放,那声轻微的“啪”,惊得吴嬷嬷差点跳起来。

盛兮颜气定神闲地说道:“你日日给郡主下蚀心草,而你的儿子却因此得到了好处,如今怕是要飞黄腾达了吧……”

她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吴嬷嬷的心底深处,让她觉得自己在盛兮颜的面前藏不住一点儿秘密,她费心想要隐藏的事情,全都无所遁形。

吴嬷嬷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她咬了咬牙,不敢再说谎,一股脑儿地主动说道:“奴婢的儿子在读书很有天份,但是,奴婢一家是奴籍,奴籍不能应考。所以,五年前,郡主开恩,就把奴婢的一家子全都放了出去,还在官府销了奴籍,奴婢当时对郡主感激涕零,心里想着,来世就算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要报郡主的大恩大德。”

她强调地说道:“奴婢当时真是这么想的。”

盛兮颜笑而不语,笑容中充满了讽刺。

“后来奴婢的儿子,被、被那等子泼皮无赖哄着去了赌场,不但把郡主赏给奴婢的养老银子全输光了,他们还要砍了他一双手。”

“昆儿将来是要金榜题名,当大官的,怎么能没有了手呢!”

“昆儿这般好学,要不是那些泼皮,他绝不可能会去赌的!”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满是癫狂,无语轮次地念叨着:“昆儿才华出众,他是能当状元的人,仪宾也说过昆儿很有读书的天份,将来必能当大官。昆儿一定会为我挣诰命回来的,一定会的……一定的。”

“然后呢!”盛兮颜不想听她啰嗦,直接就打断了她。

吴嬷嬷的脸色更白了,呢嚅着说道:“……有小乞儿来给奴婢传话,让奴婢回去郡主身边,然后听他的话行事,他就会替昆儿还清这笔债,还给他去要一个去东林书院读书的名额。”

“昆儿考不中秀才只是因为他没有好的先生,要是能进东林书院的话……”

盛兮颜再一次打断了她,只问:“是谁?”

吴嬷嬷:“……”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每次都是不同的乞儿来传话的,奴婢没有见过他。”

人会说谎,但是眼睛不会。看来她是真不知道,盛兮颜不免有些失望。

吴嬷嬷还在念叨着,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奴婢只是想救儿子!奴婢不做的话,昆儿会被砍断双手。昆儿要是没有了手,他日后还怎么读书!这一辈子就会被毁了的啊。”

“那郡主呢?”盛兮颜直视着她,冷冷地问道,“郡主没有的是命。”

吴嬷嬷的冷汗从她额头上流下来,她声音发紧地连连道:“不可能的,郡主怎么可能会没命呢,王府里头光里吊命的老参就有好几根了。奴婢平日里也时不时就会去给郡主熬上一盅。郡主最多、最多不过就是虚弱些罢了。”

是啊,郡主怎么会没命呢。

她其实一直都小心地控制着蚀心草的份量,这些年来,郡主也就是时不时会心口痛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要是郡主痛得次数太多,她还会停了一段时日的蚀心草,郡主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怎么会故意去伤害郡主呢。

她都是被逼的。

她这辈子就昆儿这么一个儿子,当然要为他考虑,不是吗?

她也是没办法啊……

郡主是她奶大的,就算、就算是还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照顾之情又能如何?

这么想着,她的背脊挺直了一些,硬声道:“奴婢不想的。”

盛兮颜轻轻抚过扇子上的墨竹,心里微微叹息。

她原以为这么多年的情份,吴嬷嬷兴许会有一丁点的愧疚。可惜了……

她不知道吴嬷嬷从前有没有后悔过,但是现在,她的所有悔意、内疚乃至于人性,都已经在这四年来的日复一日的下药中消失殆尽。

既如此,多说无益。

吴嬷嬷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她,心里发虚:“姑娘,看在郡主的面上,您就饶了奴婢吧。”

“给你蚀心草的人又是谁?”盛兮颜再问。

吴嬷嬷艰难地挤出声音:“奴婢不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包蚀心草放在奴婢的屋里。奴婢不敢反抗……”

盛兮颜再问:“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吴嬷嬷连忙答说:“只有小鱼。有的时候,小鱼还会帮着奴婢熬药。”

“谁是小鱼?!”

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吴嬷嬷没有办法去思考,只能跟着盛兮颜的思路,有问有答:“小鱼是王府里的粗使丫鬟,她的爹娘全都是家生子,她一进王府当差就跟在奴婢身边,帮奴婢搭把手的。”

搭把手的意思是,小鱼就是专门照顾她的小丫鬟。

像吴嬷嬷这种在主子面前有体面的老人,都会有一两个小丫鬟专门伺候。

“除了小鱼呢?”

“没、没有了。”吴嬷嬷连连摇头。

这种事情,她哪里敢让别人知道,一旦被发现,就算郡主仁慈,没有要她的命,她儿子的前程也会全毁了。

吴嬷嬷早就想好了,有朝一日倘若真得曝露,她就一头撞死。看在往日的情份上,郡主肯定也不会对昆儿赶尽杀绝。就算郡主真就这么绝情,也死无对证不是?

盛兮颜摇着团扇,许久没有说话。

四周越发的静了,她越是不说话,吴嬷嬷就越怕,不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这让她压抑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终于,盛兮颜开口了,笑吟吟地说道:“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吴嬷嬷抬臂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紧接着,盛兮颜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开:“那个人每次给你的不止是蚀心草吧,还有金银。”

吴嬷嬷瞳孔一缩,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

“我来猜猜有多少,”盛兮颜笑容更盛,语气却更冷,“供一个读书人需要花不少银子,而这四年来,你得到的银子不止够你儿子还清赌债,读书进学,更能让你置产置业,享尽荣华富贵。”

吴嬷嬷支支吾吾:“我……”

盛兮颜的手掌往桌上轻轻一撑,就站了起来。她走到了吴嬷嬷跟前,似笑非笑地说道:“别把自己说得这么迫不得已,说到底,你为的也不过只是一点私欲和金银富贵罢了。”

这一击撕开了她心底最后的那块遮羞布,让她肮脏的心思袒露无疑。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着:“不是的,是他自己非要给我的……我不想的。”她的目中透出了一点光,赶紧道:“不是我讨的!你相信我。”

盛兮颜有些无趣。

恶人就是这样。他们永远都只会在心里头为他们自己的行为开脱,就仿佛只要这样,他们做的那些事就不是错。

上一世,这样的人,她见得还不够多吗?又何必再跟吴嬷嬷浪费时间?

盛兮颜轻击了两下手掌,门从外面打开了,峨蕊端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走了进来,屈膝道:“姑娘,药熬好了。”

汤药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并不浓烈,但是没有了别的气味压制,这味道就明显了不少

吴嬷嬷熬了整整四年的蚀心草,对这味道自然十分熟悉。

“嬷嬷怕是也闻出来了吧,这就是蚀心草哦。是从你包袱里掉出来的,有好大一包呢。”盛兮颜语气温和地说道,“嬷嬷难道就从来没有好奇过它会是什么味道吗?”

吴嬷嬷耳朵嗡呜,心头狂跳,她想说,她怎么可能会去好奇这是什么味道的!这几年来,她可是眼睁睁看着静乐郡主的身体一天一天衰败了下来的啊。

好端端的一个人,从前上能骑马弯弓,下能舞枪弄刀,而现在,哪怕只是在演武场里跑一圈马,速度稍微快了一点,就会心口疼痛,难以自抑。

她看在眼里,别说是好奇了,连沾都不敢沾一下,每次拿过后,都会立刻去洗手。

本来蚀心草全都是她亲自收着的,这一次,她生怕自己不在,小鱼做事莽撞会被人发现,这才把剩下的蚀心草全都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