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于过去事物, 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记忆瞬间。
江泽洲记得孟宁。
学校大礼堂,她是大提琴首席, 独坐一隅。
附中的交响乐团在全国大赛中获奖无数, 学音乐的,气质出尘,典雅端庄。女生身着高定礼服, 窈窕身姿, 穿过观众席,吸引无数夺人目光。
之前的节目枯燥无味,坐在观众席里的学生们百无聊赖。台上演台上的, 底下聊底下的, 互不打扰。直到人群里迸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交响乐团的来了!”
最后一场表演,历来都是交响乐团的展示环节。
演出者陆续上台, 一手拿琴,一手拿琴架。
元旦汇演, 观众席的位置从高三到高一, 由远及近排列。
高三年段在最前排位置。
江泽洲是学生会主席, 坐在最好的观赏位——第一排。他刚从废弃的休息室出来, 积灰的休息室,有股酸臭味,萦绕在他鼻尖, 他低头,伸手扯衣领, 嗅了嗅, 感觉没被异味沾染, 心里才好过些。
然后他松手, 一抬头,就看到了舞台上,抱着大提琴,坐在角落位置的女生。
其他女生明艳似火,朝舞台下的观众微笑,唯独她,清冷寂定。一盏追光落在她身上,礼堂其余地方都是暗的,只有她被光厚待。
但她宠辱不惊,低头,一手抱琴,一手拿着琴弓,随时准备演出。
耳边,周杨凑过来小声说:“据说是咱们学校新晋的校花,长了张纯情初恋脸,怎么说,漂亮不?”
江泽洲迄今为止,都记得自己的回答。
鬼使神差般的一句回答。
他敛眉,低睫,淡声道:“是挺漂亮的。”
时至今日。
周杨连孟宁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可江泽洲却连那日的细枝末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周杨有点儿不敢置信:“你什么时候见过的她?我怎么不知道?”
大学之前,二人的人生轨迹几乎重叠。学校,一个班,家里,同个小区,周杨朋友遍布五湖四海,江泽洲并不全都认识。但江泽洲身边的朋友,周杨都认识。
江泽洲:“高中。”
周杨倒吸一口冷气:“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记得?”
高中过去都快十年,毕业的日子早已远超读书的年岁,那些拼搏追梦的日子,周杨回忆起来,连同班同学的脸都记不清。
周杨努力在脑海里搜刮,“她是我们班同学?”
江泽洲:“学妹。”
“你上哪儿认识的学妹啊?你丫高中的时候不是成天参加比赛吗?在学校的时候也天天在班上待着,我让你打个球你都不愿意去。”
“我倒是经常跑去高一高二那栋楼,可别说,小学妹们长得都好漂亮,声音也甜,叫我学长的时候更甜。”
时间如洪流。
不过几年的工夫,高考都变了个样。
当初,他们还是文理分科,周杨和江泽洲学的是理科,班里一溜儿烟的男生。周杨成天往文科班跑,等到开学,又往学弟学妹们的那栋楼跑。
他长了张祸国殃民的妖孽脸,毫不吝啬对女孩子的夸奖,甜言蜜语谁都爱听,围在他身边的女孩儿数不胜数。
想到这儿,周杨顿了下,心里渐渐冒出某种不可思议的想法来。
“这个学妹,该不会是——”
语调拉长,他侧眸,和江泽洲对视。
周杨压住心里喷薄而出的震惊,一字一句,说得尤为缓慢,“——我高中时期的爱慕者,之一?”
爱慕者。
之一。
周杨很严谨,也很保守,用的是“爱慕者”,而非其他字眼。
紧接着,周杨就看到江泽洲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
“……”
静默片刻。
江泽洲一杯酒见底,耐心耗尽,目光平定,凝视着周杨。
音乐声平缓,空气里流淌着暧昧气息,四周传来若有似无的喘息。周遭,是风花雪月,而以江泽洲为圆心,两米范围内,是冰天雪地。
周杨收回笑,小心地斜他一眼,没什么底气:“就,可能?”
江泽洲站起身,眸子向下扫视他,嗤然一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她和你没关系。”
说完,他提步离开。
周杨盯着他背影,明知他听不见,却还是小声咕哝着:“你也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她跟我没关系,跟你也没什么没关系!你没比我高贵多少!”
沈明枝发现孟宁最近偷笑频率颇高。
譬如玩手机的时候会突然抬起头,眼无意识地盯着空中某个虚无的点,笑;譬如吃饭吃到一半,手撑下巴,笑;譬如晚饭吃完出来散步,又没来由地笑。
直到晚上回家,孟宁拿起睡衣,准备去洗手间洗澡时,眼前一黑。
沈明枝挡在洗手间门外,双手环胸,下颚微抬,“你老实交代。”
孟宁:“什么?”
沈明枝一脸严肃:“你是不是,买彩票中了五百万?”
孟宁:“……”
沈明枝:“那你怎么整天笑?”
孟宁唇上翘,“很明显吗?”
沈明枝:“也没有很明显。”
孟宁松了一口气。
沈明枝:“就是长了双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孟宁眼眸低垂,先是沮丧地泄气,继而,唇畔溢出丝丝缕缕的柔和笑意。
“我有件事没和你说。”
“真中彩票了?”沈明枝震惊。
孟宁无奈,眼梢挑起,细声说不是,“我和江泽洲要相亲了。”
这比中彩票更令沈明枝难以相信。
沈明枝眼角斜出惊恐情绪:“什么?”
于是孟宁又重复了一遍,逐字逐句,咬字清晰,“我说,我和江泽洲,要相亲了。”
或许真是旁观者清,沈明枝一语戳中核心,“你之前不是说,江泽洲不会去相亲吗?怎么转头你俩又相亲了?”
“我妈妈和他妈妈约好的。”
“相亲不都是父母约好的吗?”
“可……”
孟宁唇角还是弯着,只是眼里,褪去明媚多姿。
江泽洲父母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不胜枚举,相亲局亦然。可是江泽洲统统充耳不闻,每每问起,都是俩字儿——不去。
孟宁是知道的。
和他相亲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她都快忘了,江泽洲根本不受父母管教,也根本,无视父母的相亲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