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活着,会好好活着。
李蓉的手一直在抖,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么深刻的无力和惶恐,她不害怕死亡,不害怕失去,唯一这么让她害怕过的,竟然是另一个人生命的终结。
她听着刀剑挥砍,听着外面的砍杀,她仿佛是被人按在水里,往无尽深渊而去。
而这时王厚敏等人也到了宫门前,萧乾见他们一起出来,不由得皱起眉头:“诸位大人是打算去做什么?”
“萧将军,”王厚敏等人笑了笑,“现下就剩遗诏未取,我等先回府看看家人情况,等苏大人取了遗诏,我们再做汇合。”
萧乾听得王厚敏的话,他盯着他,外面是攻城的震天喊声,萧乾目光带冷:“你们怕不是舍了我二姐跑了吧?”
听到这话,王厚敏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你这是什么话?我等为柔妃娘娘鞠躬尽瘁,还不够诚心吗?”
“若是诚心,当与我萧氏同生共死才是。”
“萧大人的意思,”顾子道冷着声,“是打算把我等都囚禁于宫中,与柔妃娘娘绑在一块了?”
“正是。”
萧乾点了点头,毫不遮掩,大臣身后的侍卫瞬间把剑,萧乾的人也拔剑相对,两方剑拔弩张,萧乾干脆道:“今日,你们要出去只有两个办法,跟着我萧氏活着出去,或者躺着抬出去。还望各位大人不要不识抬举。”
萧氏本为寒族,世家之人哪里容得他们如此羞辱?王厚敏冷笑一声,抬手道:“闯!我就不信,他当真敢杀了谁!”
“你敢!”萧乾听到王厚敏这样嘲讽,瞬间拔剑,“你再上前试试!”
王厚敏不管不顾,领着人径直上前,也就是这时,后方传来一声尖叫,也不知是谁先动手,便见血溅满地。
“杀人了!”有人受惊,大喝出声,萧乾面色巨变,其他人也在短暂惊愣之后,瞬间反应过来。
“杀出去!”
王厚敏惊慌大喝,一时之间,众人不知为何,突然交战起来。
“喂,”裴文宣看着远处乱起来,他朝着面前和他厮杀得士兵大喊了一声:“你们主子出事儿了,还不去帮忙!”
裴文宣这一喝惊住一批人,除了苏氏原本的士兵外,其他人短暂犹豫后,都转身朝着宫门冲了过去。
宫门前杀成一片时,华京终于被彻底攻破,李川领着人一路往前,上官雅站在城外,一面击鼓,一面看着李川兵马消失在视线尽头。
这时,一面绣着“王”字旗的军队从远方而来。
对方来的人不少,从山坡而下,带来轰隆之声。
看见那旗帜,侍卫急急劝阻上官雅:“上官大人,王家的援军到了,我们先赶紧撤吧。”
“不行。”
上官雅目光不动,看着那遥遥本来的军队,她站在战车之上,终于放下手中战鼓,抬手拔出长剑,看着军队奔来的方向,高喝出声:“退者当斩,迎战!”
上官雅不退,早已经斩了粮草没有退路的士兵也不敢退。
上万士兵朝着城门前的两千人疾驰而来,在清晨中,尘烟飞扬,地面颤动,上官雅心跳得飞快,眼看着军队越来越近,她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一贯被教导为家族而生,她人生头一次,觉得命运在自己手中。
哪怕她选择的,是赴死,而非向生。
但就算到了这一刻,她都没有觉得有所后悔。
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酣畅,这世间,有自由与尊严,远高于生命。
她呼吸越发急促,在两兵相交仅只有不足十丈时,她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呼:“还有!还有军队!”
上官雅骤然回头,便看见身后山头,“苏”字旗飞扬而起,青年一生玉色华服,手提长剑,马悬弯弓,携着晨光,朝着战场一路而来!
上官雅忍不住笑起来,也就是这一刻,旁人传来一声:“小心!”
话音刚落,她便被人一把推开,两军瞬间相交,上官雅滚落在地,她拼了命挥砍长剑,朝着驾马而来的青年奔去。
而对方也明显看见了她,一路穿过人群,朝着她冲来。
上官雅从未有一刻觉得这么清醒,她在人群中大喊着对方得名字:“苏容华!”
她发髻为了躲过兵刃被削散开去,她在杀伐环绕之中,一路冲得毫无迟疑。
眼见着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最后一刻,他朝她伸出手来。
她仰望着马上青年,也急急伸手。
他握住她那一瞬间,仿佛是传承了两世的夙愿,终于在那一刻达成。
苏容华将她一把拉到马上,上官雅还未说话,就听他一面驾马往华京城疾冲,一面安抚着她:“别担心,我已和堂兄说清楚,我带兵过来增援,他去通知家里,给秦临放行。”
“你们……”上官雅一开口,就带了颤音,她缓了片刻,才镇定下来,“决定好了吗?”
苏容华没说话,他揽着她,带着兵冲进华京,驾马奔驰在御道之上时,他看着这个熟悉的华京,缓声道:“好了。”
“我会向殿下请旨,带着苏氏退回家乡,所有土地人口,同常人一般缴纳税赋,以换容卿一条性命。”
上官雅听得这话,也不奇怪,她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青年带着少有的认真,让他整个人有了几分过往未曾有的坚毅。
“到现在了,”上官雅声音很轻,“你还要救苏容卿么?不救他,你们苏氏也算功臣。”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放弃容卿,”苏容华听到这话,声音很平静,“独我不能。功臣不功臣也无所谓,唯一可惜得是——”
苏容华顿了顿,好久后,他似乎才调整了情绪,故作无所谓笑起来:“以这样的身份,怕是不能和上官小姐提亲了。”
上官雅没说话,她只是注视着苏容华。
笑意再不到眼底。
华京那位只问风月的贵公子,终究是不见了。
等待是人生最漫长的事。
尤其是无力的等待。
李蓉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终于听见门口传来巨大的喊杀之声,而后又是许久,外面声音突然都安静下来。
大门轰然打开,她看着完好无缺站在门口的裴文宣。
他身后站着李川、蔺川和一干援军,裴文宣见她镇定站在大殿,不由得笑起来,正要开口,就看李蓉突然朝着他冲了过来,一把死死抱住他。
这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么脆弱的姿态。
随着这个拥抱,感觉有一堵无声的墙轰然坍塌,裴文宣低头看着李蓉,他竭力控制着情绪,抬手轻轻拥抱住她,轻声道:“你先去安全地方休息,我去找苏容卿。”
“我也去吧。”
李蓉知道此刻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其实裴文宣活着,一切也就还好。
她放开裴文宣,抬头看了一眼李川和荀川,不由得道:“蔺飞白呢?”
“先带兵去内宫救驾。”
“秦临呢?”
李蓉提步直接往内宫赶去,转头问向荀川,荀川压低了声:“秦将军受了些伤,但并无大碍,此刻与苏氏陈军对阵,特派属下领一万兵马提前攀过雪山而来。”
荀川几句话将情况说清楚,李蓉点点头,只道:“辛苦了。”
“为殿下,”荀川抬眼看她,满眼真诚,“不苦。”
李蓉领着众人往内宫疾行时,寝宫之内,柔妃将李明按在桌上:“玉玺在哪里?”
李明不说话,他闭着眼睛,苏容卿和华乐在屋中到处翻找,苏容卿一时也有些急了。
他得找到玉玺,他必须找到玉玺。
外面传来厮杀之声,苏容卿瞬间抬起头来,看向柔妃:“李川人来了,快!”
柔妃得话,咬牙取刀,贴在李明脖颈上:“你不是说要把皇位传给诚儿吗?你不是说爱我吗?玉玺呢?!拿出来!”
“朕的位置,”李明神色很淡,“我可以给,你不能要。”
看着李明的神态,哪怕是到此刻了,他还这么高高在上的模样,柔妃忍不住颤抖起手:“在你心里,我也好,诚儿也好,华乐也好,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东西。”
李明抬起浑浊的眼,冷冷看着她:“我们低贱、卑微,不过就是个费尽心力讨你喜欢的玩意儿。你厌恶世家的高高在上,可你打从心里,爱的也是那份高高在上。”
“你闭嘴。”
李明听到这话,面上顿时带了些怒意:“你做这些事儿,还想要朕的皇位?你做梦!”
“做梦?”柔妃笑起来,“是,我做梦,我做梦梦了很多年了。”
柔妃说完,手起刀落,一刀便斩在李明手指上。李明痛苦嚎叫出声:“贱人!”
听见李明的叫声,柔妃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一时之间,竟突然觉得,有没有玉玺已经无所谓了。
终归已是穷途末路。
此刻她在乎的是把李明踩在脚下。
九五之尊,众人俯首之人,被她凌虐。
好似这样的行径,就能缝合被他人鄙夷、被他人嘲讽、被他人踩在脚下时的屈辱。
“玉玺。”
她抬手削了李明背上一块肉,李明叫骂,萧柔一面削,一面又忍不住落泪,反复叫着:“玉玺,把玉玺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