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妃听到这话, 神色一凛,裴文宣笑了笑:“娘娘不必紧张,此处只有你我二人, 大可直言。”
“裴大人问这话, 心中想必已有答案。”
柔妃端起茶杯, 思忱着道:“上官氏三代为后,陛下只有两个皇子, 一个出自上官家, 一个便是我儿。”
柔妃说着, 抬眼看向裴文宣:“我儿年仅十一, 已是亲王, 陛下又将筹谋已久的督查司交给我儿, 陛下什么意思, 裴大人想必清楚。”
“微臣自然明白,此事陛下也早已同微臣说过。”
柔妃得了这话, 眼里顿时带了几分喜色,正要开口,裴文宣话锋一转:“但,若娘娘存了这个心思, 科举一事,娘娘不可干涉。”
“这是为何?”柔妃将茶杯放下,有些着急。
她早已同那些世家说好,又收了钱财, 裴文宣笑了笑,解释道:“娘娘,科举是陛下这半生心血,陛下这大半生, 筹备兵马,改革税制,都是为了科举一事做铺垫,如今陛下让您当督查司司主,我来担任主考官,又下令限制世家推拒名额,为的是什么?”
裴文宣说着,点在桌上:“为的就是让更多寒门子弟进来,这些人,才是肃王殿下日后真正可用之人。那些世家子弟不过是如今看娘娘得势与娘娘交好,可骨子里,他们对正统、出身、嫡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娘娘再如何讨好他们,等到争位之时,他们又会真的帮着娘娘吗?”
柔妃没有说话,裴文宣继续劝说:“朝廷之上的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您让世家的人多进来,那真正寒门之人必然就少了,哪些是肃王殿下未来能用的,娘娘还不清楚吗?”
“裴大人说得有理,”柔妃有些纠结,“我再想想。”
“娘娘再想想吧,”裴文宣恭敬道,“那微臣就先退下了。”
裴文宣起了身,同柔妃告退,等出了门,裴文宣同旁边人吩咐:“同崔玉郎知会一声,让他劝着柔妃,别插手科举。”
柔妃想了几天,便开始往世家退钱。
不收钱还好,这样收了又退的,更惹人厌烦。只是有王厚文的先例在前,众人也不敢多说,只能朝着其他地方下手。
但有裴文宣盯着科举上下,一时之间,科举这件事便如铁桶一般,半个铜板都塞不进去。
李蓉每天在家里修身养性,就打听裴文宣的消息,得了空去找一找他,每日他都同她板着脸,等到了暗处,才同她调笑说话。
从开始登记考生名单到阅卷完毕、考生到李明面前殿试,整个流程下来,等科举放榜时,便已是近七月。
裴文宣忙完了科举,吏部尚书又没有定下来,他身为吏部右侍郎,便同左侍郎夏文思一起开始决议这些考生官职去处。
李蓉让人探听着消息,听说裴文宣和夏文思在吏部吵了好几天,最后消息传到柔妃那里去,柔妃竟然就直接找了个理由把夏文思抓了。
夏文思入狱,吏部便是裴文宣说了算,裴文宣迅速将考生一一安排在了应有的位置上,等一切做完,各个考生在自己位置上熟悉起来,已经是近八月底的事情。
去年李蓉督查司抓了一批人,今年柔妃又抓了一批人,整个华京朝廷本身不过七百多个官位,许多官员早就被迫身兼数职。
如今科举让新的一批官员涌入之后,这些人立刻就成了“肃王党”,同以前就在朝廷里的寒门聚集在一起,又深受皇帝宠幸,倒成了朝中不可小觑的势力。
其中最出风头的,自然就是裴文宣。
李蓉听闻他如今出行在外,都是前呼后拥,气势非凡。他尚且如此,柔妃更是气派。
她先后下狱王厚文、夏文思,又拒绝了世家收买的请求,竟然都没什么大事,柔妃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如今在朝中说一不二,若是有小官员得罪了她,轻则叱喝,重则直接拘入督查司中查问。
于是群臣对她越发畏惧,见面都要躲着走。
八月底时,华京就有些冷了。李蓉披了件披风,和上官雅、苏容华、李川一起在院子里打叶子牌。打从她从督查司离开,李明对她的监视就少了很多,于是这三个人得空就过来,打打叶子牌聊聊天,也算是华京生活里的乐子。
如今苏容华算是彻底无事可做,上官雅在督查司也是得过且过,李川倒是个忙的,但他正是爱玩的年纪,在其他地方,所有人都要用太子的要求提醒他,他觉得太累,于是能躲到李蓉这里就躲到李蓉这里。
三个人正搓牌搓得高兴,就看静兰急急走了过来,小声道:“殿下,外面几位大人求见。”
李蓉听到这话,动作一顿,和上官雅对视了一眼。
李川听见“大人”两个字,二话不说,站起来就往后院跑:“我先去躲一躲。”
苏容华听到这话,也笑起来,拱手道:“那在下也去逛逛园子。”
“我同苏公子一道。”
上官雅站起来,同苏容华一起出了院子。
李蓉喝了口茶,从旁边取了扇子,站起身来,吩咐了静兰:“让人都去大堂吧。”
静兰应声,转头让人去传了话。
李蓉悠悠然走进大堂时,扫了一眼,发现大堂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为首的是王厚敏、顾子淳、郑秋。
苏王谢崔,顾郑上官,大夏最顶尖的七大姓里,已经坐了三姓人家在这里。
这三位虽然不是当家的家主,却也是族中有分量的人物,而其余十一人,也分别是华京各家说得上话的人。
李蓉大约猜到了他们的来意,摇着扇子进了屋,笑道:“各位大人今日怎的这么多人一起过来,可是有甚要事?”
说着,李蓉抬手让人给众人上茶,众人也没说话,互相对视了一眼,王厚敏率先开了口:“我等前来,是有一件喜事要恭喜殿下。”
“哦?”李蓉笑着端了茶,“喜从何来?”
“我等是提前祝贺殿下,从柔妃娘娘手中取过督查司,重任督查司司主。”
王厚敏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谨慎,李蓉吹开茶杯上漂浮的茶叶,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观察着李蓉的动作,就见李蓉慢慢悠悠抿了口茶,又将茶碗放到手边,整个人斜倚在椅子上,懒洋洋道:“诸位大人说笑了,督查司如今在柔妃手中好好的,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殿下,我等这么多人一起过来,便不说什么客套话了。”顾子淳手放在拐杖上,缓慢出声,他年纪最长,顾家又最重礼节,李蓉听他说话,也不由得直了起来,以示尊敬。
“柔妃本为后宫女子,与殿下公主身份不同,不应参政。陛下强行让后宫妃子参政也就罢了,而柔妃出身卑贱,不知礼数,担任督查司司主以来,倒行逆施,以至群臣不满。今日我等过来,就是想同殿下商议,看看如何帮着殿下,将督查司重新取回来。”
李蓉听着这些人说话,面上带着笑:“顾大人误会了,当初建督查司,本宫也只是奉命行事。本宫不过一介女流,也没什么野心,督查司有柔妃娘娘和肃王做事,本宫很是放心,也不想掺和。”
“可这是殿下心血,”郑秋开口劝慰,“我等也是为殿下着想。其他不说,哪怕殿下不贪慕权势,难道也不为太子殿下想想吗?就算这两年殿下与太子不合,可那毕竟是殿下亲弟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殿下怎么能眼看着肃王在朝中培植党羽而不闻不问呢?”
“郑大人说的话,平乐也听不懂。太子殿下有太子殿下的造化,哪里需要我来操心?各位大人就不必为我姐弟多操心了。”
众人见李蓉油盐不进,不仅对视了一眼,李蓉观察着他们,笑而不语。
顾子淳犹豫片刻,终于道:“殿下若是有什么要求,不妨明说。”
“顾大人明事理。”
李蓉轻轻一点头,靠到椅子上,环顾四周,慢悠悠道:“诸位大人近日前来是为什么,我也清楚。与其说是帮我,不若说是帮自己吧?马上就要到秋后,柔妃要处理的大批官员都要等到这时候一并问斩。各位大人不过是想着推我上去改判,免了家里人的死刑罢了。”
大家没有说话,李蓉笑了笑,接着道:“而且大家也应当都看出来,柔妃心大,又对世家心存怨愤,若再不加以阻止,长期以往,那就是养虎为患。今日是改科举,来日,怕盯得就不是科举,而是诸位手中的兵、权、粮了。”
“殿下看得通透。”顾子淳赞扬。
李蓉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
“可柔妃又有父皇护着,你们要动她,等于要动父皇,你们不愿意正面和父皇对峙,便想推我出来,拿我当个傀儡,操纵着与父皇斗争。”
“所以,当个傀儡的事儿,”李蓉似笑非笑,“我为什么要抢着做呢?”
“殿下误会了,”王厚敏赶忙道,“我等是来辅佐殿下,不是来操纵殿下……”
“那你们听我的吗?”
李蓉这话问出来,让所有人愣了,李蓉摇了摇头:“不听我的,又有什么好说呢?”
说着,李蓉站了起来:“送客吧。”
“殿下!”王厚敏急急起身,“督查司乃您一手创建,您当真就这么甘心拱手相让?”
“比起同父皇起争端,”李蓉微收下巴,“我还是好好休息,再如何,我也是个公主,不是么?”
“倒是各位要好好想一想,”李蓉提醒道,“柔妃的野心,怕是不至于此呢。”
说着,李蓉便头也不回,走了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静兰走上前来,恭敬道:“诸位大人,请吧。”
李蓉将众人送走,又折回后院,被这么一打岔,几个人也失去了几许打牌的兴趣,上官雅和李川都有话想问,但苏容华在,也不好多说,苏容华也察觉几个人想让他赶紧滚的氛围,拱手道:“天色不早,那在下这就告辞了。”
李蓉微微颔首,算做行礼:“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