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就是,付总兵需要庄明在海上牵制住倭人,尽可能减少闵州百姓的损失。庄明则需要付总兵对他走私的船视而不见,并且为他多提供一点兵器。
庄明的人不会登上闵州,将屠刀对准家乡父老。或许有人会偷偷摸摸来了结私仇,但柳知州也好,付总兵也罢,都装作不知道。
柳知州装瞎,是因为他也在走私一事中参了一脚,不会为了几条人命,同银子过不去。哪怕被杀的也算是闵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柳知州也不像先前他小舅子被害的那样,嚷嚷着让人偿命。
至于付总兵,那就更坦然了。反正死的人和他没关系,当初的恩怨,无非又是一个官逼民反的老掉牙的故事。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拿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性命,换庄明那帮人和倭人在海上对上,明刀明枪地干仗,减少闵州百姓遭劫的次数,付总兵觉得值。
但这事儿显然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不然,付总兵就是亲自把自己的把柄往萧景曜手里递。萧景曜要是真想发作他,拿这事儿做文章,说他通敌叛国都是可行的。
萧景曜倒是看出了一些门道,这庄明,怕是成了某些豪强的白手套。走私这种杀头的大罪,明面上是庄明在干,背地里可不好说。庄明能在不到十年间组织起这么一个庞大的势力,若说没有人支持,可能性趋近于零。
萧景曜忍不住恶劣地想到,要是自己想见庄明的消息传出去,闵州该有多少人晚上睡不着觉?
付总兵说要替萧景曜给庄明带话,还真没含糊。反正萧景曜流露出来的意思就是深恨倭匪,想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起来的力量收拾倭匪的做派。以付总兵的分析来看,萧景曜的仇恨值全在倭匪身上,对庄明倒是真的有几分同情。
那就够了,起码萧景曜不会在这个时候害了庄明性命。
但付总兵很好奇一点,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认真地询问萧景曜,“大人可是有亲友在闵州?甚至于,亲友惨死在了倭人手中?”
不然,你对倭人的仇恨,怎么完全和闵州本地人一样?简直是完美融入,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萧景曜挑眉,“大齐泱泱大国,万国来朝,竟然被这等宵小之徒屡次侵犯边境。这是大齐之耻!本官深恨之,有何不妥?”
付总兵抱拳,“大人所言甚是!”
说完,付总兵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景曜,试探地问萧景曜,“等到大人查账事了,回京之后,可否向陛下进言,让下官带着底下的崽子们冲进海域,挑了倭匪老巢?”
萧景曜深深看了付总兵一眼,“我会尽力。付总兵若是有意,不若勤练水师,以免真有一日圣旨下来,你们水师却吃了败仗,那陛下面子上也不好看。”
萧景曜清楚正宁帝对身后名的执着。同先帝比起来,正宁帝在位期间,很少大动干戈。一是先帝期间打了不少仗,以至于先帝晚年国库空虚,正宁帝继位后,勤勤恳恳攒国库,又让连年被征兵役的百姓休养生息,这才攒出来现在的家底。第二则是,正宁帝想要一个“文皇帝”的谥号,不太想轻易挑起战火。费银钱不说,若是战事失利,反倒是对正宁帝威信的减轻。
当初京城之围,已经成为了正宁帝的耻辱。是以顾明晟彻底击溃胡人,给边疆百姓带来十多年太平,正宁帝才那般兴奋,甚至兴奋到亲自带着太子和大臣们出城前去迎接顾明晟的大军。
这对正宁帝来说,既是一雪前耻之战,也同样是他青史留名之战。
这样的战争,有一次就够了。再多,风险就更大。更别提还有钱粮的问题。
打仗是个烧钱的活,更别提海上形势瞬息万变,万一碰上了恶劣天气,海神大怒,几乎与天齐平的大风大浪打下来,什么船能得以幸免?
想要胡阁老批这个粮饷,那他怕不是要把养心殿给哭塌。
萧景曜当然有办法说服正宁帝和胡阁老。
咳……那什么,那个岛上可有不少金矿和银矿。举个栗子,某著名金矿,最多时期一年生产黄金400公斤,白银40吨。这可是一座金矿一年开采的量。那小岛上的金银矿数量确实多,金银总量也多。还是以这个金山为例,直到矿脉枯竭,这座金山总共生产了78吨黄金,2330吨纯银。
这是什么概念?换做现在大齐更习惯的两做单位,抛去各个时期的单位数量差异后,大概能得出,黄金156万两,白银4660万两。
眼下国库里的银子,还没这么多呢。
更别提那小岛上还有其他著名的金矿和银矿。全算下来,那个数字,是能胡阁老兴奋得晕过去的庞大数目。
萧景曜敢保证,要是自己把这个消息对胡阁老和正宁帝一说。哪怕正宁帝再想求稳,都拒绝不了这个诱惑。
至于萧景曜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金矿银矿的具体位置……他上辈子过去旅游,去景点看过啊。其他没去的……谁当初还没记过地图和各种矿产资源的分布呢?
这不就巧了嘛,萧景曜正好有个过目不忘的技能。上辈子记下来的东西,这辈子不就能派上用场了?
付总兵不知道萧景曜内心在打什么主意,但他莫名对萧景曜十分信任。总觉得萧景曜这个对于官场来说,年轻得过分的俊美少年,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能耐。他做不到的事情,萧景曜说不定真的能做到。
付总兵在闵州多年,和倭人打了无数场仗。一想到对方总跑来自己家撒野,付总兵就一肚子火气,十分希望有朝一日开着大齐的战船去倭国逛一逛,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萧景曜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却不好对付总兵明言,只是笑着对付总兵说道:“你多告知我一些倭匪的消息,我也好在关键时刻出言劝一劝陛下。”
这是答应了?付总兵顿时大喜过望,平生最讨厌拿笔写字的他甚至主动说道:“大人,下官知道你记性绝佳,但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下官这就去把倭匪以及倭国的消息都写下来交给大人。大人千万记得在陛下面前替下官帮帮腔!”
说完,付总兵立马就像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兴冲冲地不知跑到了哪儿去。付总兵再次出现在萧景曜面前,已经是第二天大早。
萧景曜看着付总兵眼眶下明显的青黑和肿眼袋,不由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还会在闵州多待几天,付总兵不必如此拼命。”
付总兵摇摇头,狠狠给了一个大嘴巴子,神情立马清明起来,整个人一扫方才没睡醒的颓废模样,登时变得神采奕奕。就算眼下的青黑依然引人注目,但却不会再给人无精打采之感,反而有一种越加班越精神的感觉。
萧景曜忍不住对着付总兵竖起了大拇指,这身体素质和精神状态,怪不得是能领兵的将领。大概随时随地保持清醒的能耐,也是优秀将领们与生俱来的天分。
庄明那边很快给了回信,姿态放得较低,说是十分荣幸能与钦差大人见面。听说钦差大人有意替他冤死的双亲平反,庄明很是感激。为表诚意,庄明愿意亲自来感谢钦差大人,见面地址由钦差大人来定。
萧景曜拿到这封回信,冲着付总兵挤眉弄眼,“你说他是非常相信我,还是对他自己格外自信,自信到哪怕我给他设了个鸿门宴,他也有信心能逃出去?”
付总兵这些天也摸清了萧景曜的性子,知道萧景曜也就是面上温润如玉,实则很是有些恶劣的小性子,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无赖做派。
听萧景曜这么说,付总兵当即就是一笑,给了萧景曜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摊手道:“大人觉得呢?即便大人收拾了两家豪强,但庄明的生意做得那般风生水起,想来也不止那两家同他有生意往来。”
除非萧景曜能当场将庄明拿下,否则,只要庄明逃了出去,那就是泥牛入海,萧景曜再想将他找出来,那可就难了。
和庄明有生意往来的官员豪强,对庄明的遭遇充满同情的闵州百姓,都有可能成为收留庄明的人。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萧景曜能迅速出手收拾了两家豪强,却不代表他能一口气将闵州所有豪强都给干翻。
别说萧景曜了,就算是正宁帝亲自过来,也做不到。
萧景曜很欣赏庄明的胆色,能做出这样狂傲又不失分寸的决定的,确实配得上他现在的海上霸主身份。
萧景曜笑眯眯地问付总兵,“既如此,见面之处就定在付总兵府上如何?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同付总兵喝几杯酒。”
付总兵脸都绿了,在外面见庄明和在他家见庄明完全是两种概念。现在庄明可还没平反呢,他要是真在家里招待庄明,被人弹劾了,少说也是个革职查办。
萧景曜见付总兵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架势,顿时哈哈大笑,良心发现,不再继续逗付总兵,而是拍板决定,“那便定在望海楼吧。”
付总兵长松口气,立即抱拳道:“那下官这就去准备!”
说完,付总兵便脚底抹油,那离开的速度,背影几乎都跑出了残影。萧景曜都有种让付总兵和千里马来比一比赛跑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