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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镇。现在想想,即使将那梦境换作现实,恐怕仍旧留不下人命。
因为黑山镇上没有一个人应该活下来。
“我在很久之前,曾经为了你的存在,而切切实实地产生过短暂的迷惑。”女娲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假如有一株病果树,它产出的全都是病果,毒腐败溃,但只要出现一颗好果,就代表它实际上是可以达到产出好果的状态的,问题是病而不是果树……对吧?我想知道,这个假设的前提是否正确。”
她似乎也不为了等林三酒回答,只是继续说道:“抱着这样的迷惑,我在那之后,观察了你一会儿。”
女娲口中所谓的“一会儿”,放在林三酒身上,就是日久经年。
“但人类不是果树。”这一句话忽然从林三酒醉里脱口而出——她自己都惊了一跳。若是为了保证人的生存,她原本应该顺着女娲说才对。
女娲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仿佛还带着被理解的庆幸。“当然不是,你比我更明白这一点。果树患病了,自然是病的问题,而不是果树的问题。可人类不是果树,人类是病本身。生而为人,则自然要像病毒一样行事,就像鹿渴了要饮水,水到零度就要结冰。但在这么大的一个群体中,态势分布又有不同。你和那些像你一样的人,是罕见的一个极端、异类;而像宫道一那样的人,是相反的极端、异类,也同样罕见。”
林三酒觉得,不管女娲知道什么,她都不会感到奇怪的。
“假如说宫道一处于负面的尽头,那么他反而要比大多数人更宝贵。因为他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人类族群中的坐标;正因为这样,他才看得见你,他也一直在望着你,望着与己相反的你的坐标。”
女娲摇了摇头,说:“……但是,处于中间的大多数人看不见你,也不想看见你。你是不受欢迎的,你的存在即能够刺痛人,在索多玛里,天使比撒旦更叫人讨厌,而你也比谁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林三酒没有出声。
“所以,你甚至可以容纳得下宫道一,但你容纳不下黑山镇。”女娲轻轻说道,“你能容忍得下清醒的、绝对的恶,因为对它的审判是简单而没有余地的。那么平庸的,常态的,混沌的,无自知的,推波助澜的,连邪恶都是出于愚蠢的大多数……你该怎样看待呢?灰灰蒙蒙,无药可救,无可审判,给他们一个环境,他们就会蜕化成伊甸园的土壤。新游戏发布会是例外吗?当然不是。一把火能够烧得这样明亮旺盛,是因为汽油一直在那里。
“最可怕的是,你知道,你之所以能坐在你的坐标上,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运气。若是往下滑,你会一路滑过灰蒙混沌的大多数,直直往另一个极端而去。越是明白,你越抗拒,你救人,你杀人,你血洗黑山镇,全是因为你比谁都恐惧自己也是一个人的事实。你比我更厌恨他们,更惧怕他们,更渴望他们是好的。”
林三酒听见“哒哒”的响声,轻微不断地在耳旁作响,听了一会儿,才发觉原来声音的来源是自己的牙关。
女娲轻轻吸了一口气,转头望着包裹着他们三人的黑暗宇宙,说:“……你问我要怎么样,其实我在多年前已经告诉过你。我如今来见你,是给你两个选择。”
林三酒半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她说。
“大洪水,审判日,无论你以什么名称称呼它,最终毁灭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我不是一个人类,我是一个预告。你无法阻止我,你只能救自己。所以我给你的第一个选择是,抛弃你作为人的身份,抛弃你的过去,到我这里来,就像多年前的楼氏兄妹一样。你早已知道他们的选择了,对不对?”
有某种强烈的冲击,正从内部一下一下地颤动着林三酒,假如她不咬牙死死稳住自己的身体,她就会像坐在摇篮里一样摇摆起来。
“第二个选择呢?”她沙哑地问道。
她能感觉到女娲正望着她,低声开了口。
“……‘亚伯拉罕近前来说,无论善恶,你都要剿灭吗?假若那城里有五十个义人,你还剿灭那地方吗?不为城里这五十个义人饶恕其中的人吗?’
‘耶和华说,我若在索多玛城里见有五十个义人,我就为他们的缘故饶恕那地方的众人。
‘亚伯拉罕又对他说,假若在那里见有四十个怎么样呢?他说,为这四十个的缘故,我也不作这事。
‘亚伯拉罕说,求主不要动怒,容我说,假若在那里见有三十个怎么样呢?他说,我在那里若见有三十个,我也不作这事。
‘亚伯拉罕说,我还敢对主说话,假若在那里见有二十个怎么样呢?他说,为这二十个的缘故,我也不毁灭那城。
‘亚伯拉罕说,求主不要动怒,我再说这一次,假若在那里见有十个呢?他说,为这十个的缘故,我也不毁灭那城。’”
女娲的声音落了下来,黑暗的宇宙间重归于一片死寂。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很低,空气里却像有无数根弦,嗡嗡地随之震动起来。
“我不是耶和华,我不放过索多玛。但假如你能找到十个不回头看索多玛的义人,我就允许你们登上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