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缸跟她一边高,足有两米宽;上面是一个玻璃灰蒙蒙的缸,下面是一个红木柜子。透过脏兮兮的玻璃,能勉强看清里面堆了各种各样的家居杂物,有杂志、手工篮、水果盘、圆挂钟、碗碟……都陈旧肮脏,带着一股荒芜气,但没有什么奇怪的。
是哪儿有问题?
林三酒浑身都绷了起来,转过头,看了看身后。身后影影绰绰的黑黑轮廓立在夜里,仍然和刚才一样没有分别。会不会是自己多心了?
她微微吐了口气,刚往前迈了一步,浑身汗毛猛然炸开了——她慢慢拧过头,眼珠像是凝住了一样,死死盯在鱼缸里挪不动了。
圆挂钟——圆挂钟——圆挂钟——
圆挂钟里的人脸上,一双空洞般的眼睛正黑幽幽地望着她。
挂钟玻璃壳下不是一个表盘,没有数字刻度,那人脸不知道已经望了她多长时间——就在林三酒从喉咙里滑出半声惊呼,猛地退后一步、哗啦啦撞翻了那叠藤椅时,她突然醒悟过来,那是木辛的脸。
是木辛本人?还是又一个已死的尸体?
还来不及想清楚,林三酒已经再一次扑了上去。心脏仍然跳得像是要撞破胸膛了,她使劲敲了敲玻璃,急急地喝问道:“木辛?是你吗?怎么回事?”
一个活人,可能出现在表盘的玻璃壳下方吗?
他看起来连人头都不是,只是一张被掏出了几个黑幽幽深洞的脸。隔了两层玻璃,林三酒几乎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的嘴巴——那个应该是他嘴巴的黑洞——正在一张一合,似乎在飞快地说着什么话。
是了,纯触所感觉到的,就是这个被封闭起来、听也听不见的声波。
“你等等,”林三酒忍着浑身冷汗,一把拽过一张椅子,“我这就把鱼缸打开!”
就算他是一个尸体,那他也是木辛的尸体;不论如何,她必须弄明白木辛怎么样了。
钟表盘上的那张人脸,嘴巴张合得更快了;林三酒听不见他说什么,干脆在椅子上站直身体,将目光落在了鱼缸顶部。鱼缸顶部是木制的、厚厚的开合板,连接了灯管和给氧装置,除了有个喂饲料的窄空,其余的地方都封死了,一时间很难将整个顶部都撬起来——她自然是打死也不会单单将一条手臂伸进鱼缸里的,于是弯腰叫道:“你能不能躲开?我要把这个玻璃缸打碎了!”
人脸又开开合合了几下,这一次,林三酒终于发现那双深洞般的眼睛好像还隐约动了动。
似乎……看的是她身后的某个方向。
林三酒慢慢直起身子,将手放在了木制顶板上,没有回头。
当声息沉寂下来时,她猛然毫无预兆地一拧身子,一条鞭子卷出的龙卷风就轰然扑向了后方,以吞天之势迅速绞碎了那个方向上的一大片家具;呼呼的狂风顿时淹没了刚才的死寂——然而在呼啸风声中,林三酒却忽然听见了一个隐隐的、耳熟的声音。
“林三酒——你个王八蛋——你敢打我——”
她心中一跳,急忙收了鞭子;只是打出去的龙卷风却收不回来了,她跳下藤椅,一头冲进了那层层叠叠、席卷天地的风势里。无数家具都被卷上了半空,有的已经被绞碎了,有的被拉成了古怪的形状,飞快地在气流中盘旋着;在种种家具黑影之中,林三酒果然勉强看见了一条肉色的东西,好像被装进了洗衣机,转得成了一道虚影。
等她想尽办法、好不容易将那玩意儿从风势中拽出来时,灵魂女王看上去晕晕乎乎,至少也去了半条命。
“这鬼东西打敌人从来不好使,”大肉虫疲软地趴在地上,声音倒是中气十足,又尖又利:“打我怎么威力就这么大?不是,你为什么要打我?”
林三酒喘着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一边指着远处的鱼缸,一边站起了身。
她刚刚迈了两步,还没靠近鱼缸,脚腕却忽然又被抓住了。
“你要干什么?”大肉虫一条触手滑腻腻地卷在她脚腕上,凉凉的没有温度。“那个人不是木辛,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扔进鱼缸里……你别过去。”
林三酒一楞。她打量了一眼灵魂女王,抽出了脚,又遥遥看了一眼鱼缸里,被封在圆挂钟玻璃壳下的人脸。
或许是她昏暗中看不清楚,但她总觉得,木辛的脸上似乎充满了隐隐约约的焦急。一张黑洞似的嘴巴张合速度比刚才更快了,他似乎在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往她的脚边转动眼珠。
她脚边只有一个灵魂女王。
木辛想要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