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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自返回夏州以前,一直在考虑未来的立场和出路。这一点不仅涉及他未来的发展方向,对他当下正在进行的这场战争也有着莫大的指导意义,所以他留下自己权力班子的核心成员之后,便立即提出了这个问题,不想他刚开了个头,子渝竟然到了。
杨浩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快,快快有请。”
种放咳嗽一声,提醒道:“太尉,该当亲自出迎才是。”
“啊?哦!”杨浩恍然大悟,连忙站起身来。
种放说的不错,现在折子渝可不是盟兄小妹的身份,而是折家势力的代表,对她的一举一动,代表着夏州对折家军的态度,岂可不慎。
杨浩连忙离开帅案,带领文武亲自迎出节堂,折子渝正站在阶下,穿着一身戎装,她虽玉颜消减,有些清瘦,但是这一身武装,俏丽中倒也透出几分勃勃的英气。
杨浩看着她,一时百感交集,当日她一怒而去,杨浩真以为这一生都无缘再见了,想不到……做了他那大媒的居然是赵光义,若不是赵光义袭取府州,子渝今日又怎会乖乖出现在他们面前?四目相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倾吐。
思来想去,啼笑皆非,杨浩神情复杂地看着子渝道:“子渝,未曾远迎,尚请海涵。”
折子渝手中捧着一只锦匣,上前一步,躬身道:“保德军折子渝,见过杨大元帅。”
“子渝……,快快请起”,杨浩急忙上前搀扶,手指一碰她手臂,折子渝的娇躯不由一颤,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却又马上垂下眼帘。走得近了,才能看出子渝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憔悴和疲惫,杨浩眼中流露出一抹心疼的意味,却只轻轻说了句:“子渝,快请进来,咱们堂上说话。”
一行人重新返回白虎节堂,杨浩叫人在上首为折子渝置了张座椅,又送上一杯香茗,折子渝却不就坐,只把那锦匣往椅上一放,立在杨浩帅案前,说道:“杨太尉,子渝此来,有三件事要禀与太尉。”
杨浩刚刚落座,一见她未就坐,便又站了起来,说道:“子渝坐下说话就是。”
折子渝不为所动,肃然说道:“府州折家与太尉一向荣辱与共,同进共退。今宋廷使计,诱我苛岚防御使赤忠背叛我家兄长,擒我全家,占我州府,折家军骤失根本,茫然不知所向。子渝与我折家众将计议,征得诸将同意,愿将折家军从此归附太尉,听凭太尉调遣,还请太尉恩准。”
杨浩没想到她单刀直入,马上就提到了这个问题,有些迟疑地道:“时局变化,难以预料,或许……我们有机会重新夺回府州,到那时……”
折子渝黯然一笑,轻轻说道:“折家老少,尽在宋廷掌握之中。纵然夺回府州,折家军又如何存续?折子渝又如何与宋廷为敌?不瞒太尉,如今横山战事吃紧,折子渝偏于此时率折家军来到夏州,就是因为我折家军如今身份不明、立场难定,宋廷打起受我兄长所请援师平叛的旗号,又裹挟我侄儿为傀儡,以致三军束手缚脚,战也不是,和也不成,士气低迷,人心焕散,结果不但不能成为杨将军的臂助,反而做了他的累赘,马湖峪一战,就是我折家军迟疑出战,贻误战机,丢了那处险隘,逼得杨将军兵出险招,方才扭转败局。”
折子渝涩然道:“折家军若不能抹去折家的印记,便不能有所施展。太尉请勿推脱了,子渝此举,只是不想府州数万好男儿,糊里糊涂地葬送在战场上,太尉是我长兄义弟,如今……把折家军托付给太尉,子渝才能放心,他们……也算有了一条出路。”
杨浩深有同感地苦笑道:“你的难题,也正是我的难题……,唉,你先坐下吧,这件事容后……”
折子渝不搭他的话碴儿,自顾说道:“太尉,子渝还有一言,如今横山战事吃紧,折家军又已撤下了战场,还请太尉早发援兵,以免……”
杨浩忙道:“这个勿需担心,本帅已发兵四万奔赴横山,由杨继业辖制,统一部署,以应强敌。不日,本帅还要亲赴横山的。”
折子渝道:“如此甚好,子渝要面禀太尉的第二件事,是我率军自横山撤下来时,恰逢一路乱军往横山而去,观其旗号甲胄,不似太尉的兵马,子渝率军阻拦,欲问明那路人马身份,他们却立即与我军动起手来。双方恶战一场,那路人马抵敌不过,向东南逃去了。
随即张崇巍、李继谈两位将军率兵追来,子渝才知方才那一路败兵竟是绥州李丕寿和甘州夜落纥的联军,子渝当即就派程世雄率军与张、李两位将军一起追下去了。张李两位将军知我欲归夏州,故而托我将此军情禀与太尉和种大人知道。”
杨浩一听喜形于色,种放、丁承宗等人听了更是松了口气,尽管他们已做了最好的安排,但是他们还是担心夜落纥和李继谈万一甩脱追兵,抢先杀上横山会给横山战局造成什么不必要的损失。幸好,人走霉运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那对难兄难弟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一路人马自战事吃紧的横山迎面而来,如今有程世雄和张崇巍、李继谈三路大军追去,这对末路枭雄就玩不出什么花样了。
众人正在欢喜议论之中,折子渝已捧起那锦匣,一双妙目中微微露出关切之意,轻声问道:“太尉,不知飞羽所属,有一位贾大庸贾公子,他……可已安然返回太尉身边了?”
杨浩自知她说的是谁,想不到以她的精明,迄今也未看出竹韵是个女孩儿家,心中不觉有些好笑,但是一见她手捧的盒子,神色却也凝重起来,忙道:“贾大庸……,他已安然返回。当日,他引了吐蕃人一路西去,直到青海湖附近才摆脱了敌军,翻越大雪山到了河西,当时本帅正引兵西征瓜州,得以遇见了他。”
折子渝喜道:“贾公子安然无恙就好。那么此事的前因后果想必太尉业已知晓了,此物是贾公子托我保管的,不料府州惊变,羁绊了身子,直到今日……子渝才能完璧归赵。”
折子渝说完,将锦匣轻轻送到杨浩面前,杨浩连忙双手接过,将那锦匣轻轻放在案上,看着那锦匣,目中闪过一丝异色。和氏璧、传国玉玺,不管是哪一个名头,都是一个传奇,这里边的那件东西从春秋战国直至如今,多少王朝兴替、多少帝王将相,不管是贤是昏,不管是千古一帝还是亡国之君,围绕着这匣中小小一方玉玺,发生过多少故事……
可是很奇怪,当它摆到了面前的时候,杨浩对这宝物却只剩下一种好奇感,却并没有那种国之宝器,操之我手的惶恐与狂喜。
丁承宗见杨浩悠然出神,忍不住轻声提醒道:“太尉……”
“喔……”
杨浩矍然惊醒,忙放下锦匣,肃手道:“本帅正与诸将讨论一桩大事,五公子来得正好,你请坐,咱们一同参详。”
“属下遵命!”杨浩说的客气,折子渝却固执地执以下属之礼,杨浩只能无奈地望她一眼,眼中满是幽怨,折子渝却不领情,目不斜视地在椅上坐了。
杨浩吁了口气,缓缓坐回帅椅,目光在众文武脸上一扫,朗声道:“方才所议,事关重大,还请诸位各抒己见,本帅现在……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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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朋羽老脸胀红,慷慨陈辞:“老朽以为,太尉就应该反了它宋朝,如今太尉名义上是宋臣,然而太尉早已不是朝廷颁赐的那个芦州知府了。这民,是太尉一手带出来的,这兵,是承自李继岑大人,太尉头上虽无那顶皇冠,实则却是无冕之王。既如此,何不求个名正言顺?”
老林是汉国宿儒,自从随了杨浩,这才壮志得伸,老来反而官越做越大,如今见有机会保杨浩称帝立国,那可是从龙之功啊,有生之年,他也能辅佐一位皇帝,建一世功业!一时间,林朋羽就像喝了一壶烈酒,神为之醺醺,血为之沸腾,当下鼓弄如簧之舌,头一个跳出来表态支持。
“以太尉如今身份,那是以臣抗君,是逆臣,名不正言不顺,处处束手缚脚,西域诸部观望者众,欲求外援的话,以宋国臣子的身份又能结盟何人呢?不如自成一格,称帝建制,到那时,联辽抗宋,自可傲立于西域矣。更何况,如今宋人的刀已经架在了咱们的脖子上,这君臣的情义早就断了,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范思棋反驳道:“林老,愚以为,当前夏州之危,未必非得称帝才能解决。朝廷给太尉编排的罪名是勾结叛将赤忠,图谋府州之地,这才兴兵讨伐,如果咱们现在反了,不正中宋廷之计?太尉先牧芦州,再得先帝遗诏而成元帅,在天下人眼中,这可都是朝廷的扶持,如今咱们羽翼丰满就反了?就算朝廷有对不住咱们的地方又如何?正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朝廷这么大的恩典,咱们若没有更充足的理由,如何反得理直气壮?
再者,赵光义虽不及其兄多矣,但是秉政治国方面也不是个昏庸无道的君王,宋国目前算得上是国泰民安,如今弃宋称帝,不合民心,定然是千夫所指啊。你所说的联辽抗宋,未免也有些一厢情愿,现在尚未明了辽国态度便仓促称帝,万一辽国那孤儿寡母自顾不暇,到时谁来助你?”
丁承宗一听有些沉不住气了,便道:“范大人所言,不过是担心称帝立国,不得宋人民心罢了。呵呵,就算我们现在一味地向宋廷忍让、效忠,就能得到宋人民心么?不会,永远不会,有时候,这民心是争过来的,有时候,这民心却是打过来的。
我们现在称臣俯首,就能避免宋人的刀兵么?我们现在做的,与自据一地、自立一国有什么区别?如今,河西诸州已经到手,地域了阔,子民百万,已经具有立国之根本,不立国称帝,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来说毫无助益,可要是称帝,那就不然了,军队会明白他们是为谁而战、为何而战,而百姓心有所属,也会不遗余力,此时称帝,正当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