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烟莫名回想起方才?要叶含煜准备的?糖。
她并不爱吃糖,司予栀和叶含煜也对其兴致缺缺。
但她下意识总是想要留几颗。
就好像,被她遗忘的?地方,有什么?人?像孩子一样,一颗糖便能哄好。
‘今天怎么?了,心情很不错?’
‘对我这么?好。’
‘一颗糖便算是对你好?’
‘那你未免也太过好骗。’
‘是很好骗。’
‘有了它,说不定你接下来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让你去死?你也甘愿?’
‘为搏美人?一笑?,怎么?不甘愿。’
温寒烟闷哼一声,伸出手?按上?额角。
她有些头痛,就像是有困兽挣扎着想要解封而出,又或许只是山风太凛冽,吹得她不舒服。
温寒烟下意识攥紧了剑柄。
这是她的?本能动作,在心神动荡,心绪不宁之时,她总会攥紧手?中的?剑。
剑柄冰冷坚硬,却总是令她安心。
今日却收效不佳,她指尖不自觉勾起,指腹掠过一缕垂下的?流苏,沉甸甸的?生烟玉被她勾缠,于半空中轻晃了下。
温寒烟看着它摇曳的?弧度,眼睛里?缭绕的?云海似乎无声间融化散去,露出一片宁静的?夜。
生烟玉依旧在晃动。
昭明剑是她自东幽剑冢里?带出来的?。
那这剑穗呢?
生烟玉摇晃的?幅度更大,似乎是风动,又宛若有人?屈指轻轻一弹。
‘寒玉一点生烟,正配你。’有人?懒懒散散笑?着说。
‘生辰快乐,小师妹。’
日落西沉,晚霞铺天盖地倾泻而来,司星宫向来静谧,今日却因有旧友造访,星辰之下多了几分烟火气。
风中送来若有若无的?声音,温寒烟隐约听见司予栀正和恭和恭顺斗嘴,叶含煜在一边时不时插上?几句话。
她站在高处,心里?陡然涌上?一阵说不上?的?情绪。
温寒烟转身向回走。
她并未在自己?暂住的?院落停留,而是一路向前。
世人?皆知两百年前玄都印和因缘扣再次出世,却无人?得知,眼下这两样至宝神器皆被封印在司星宫内。
温寒烟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她必须要找到因缘扣和玄都印。
司星宫禁地就在她方才?离开不久的?暗室之后。
暗室之中封存着元羲骨和鸿羽断剑,而一墙之隔的?禁制之下,则封印着玄都印和因缘扣。
温寒烟推门而入,房中并非空无一人?,背对着她坐于蒲团之上?的?人?听见动静,缓缓起身看过来。
温寒烟愣了愣:“玉宫主?”
玉流月笑?了笑?:“你果然还是来了。”
温寒烟:“那么?,你今日守在此处,为的?是阻拦我?”
玉流月但笑?不语。
墙面上?星河流转,光影明昧,玉流月望着闪烁的?星辰,须臾,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两百年前,也是在这里?,我曾对你说,有时清醒反而是一种痛楚。而你告诉我,你宁可清醒地活,也不愿糊涂地死?。”
她指腹缓慢地抚摸过墙面上?闪烁的?每一颗星。
“今日你心意已?决,一定要进去?”
温寒烟静默片刻:“是。”
“因缘扣和玄都印由东幽和兆宜府联手?封印,除了法阵之外,还有千重法器,再辅以?即云寺佛光镇压,最后又司星宫禁制封存。”
玉流月无奈一笑?,“但只需你一剑,这些都拦不住你。既如此,我何必拦着你?”
话声刚落,她便双手?掐诀,墙面上?不规则闪烁的?星辰瞬间明亮起来,虚空之中空气震荡,如波纹般荡漾开来。
玉流月收回手?,退后半步。
“司星宫禁制已?解,剩下的?便交给你自己?了。”
温寒烟望着空气中撕裂开来的?缝隙,其中罡风呼啸,各色虹光明明灭灭,冲天而起,几乎将整片空间映得亮如白昼。
灵风浮动长发,温寒烟轻扣住剑柄,却并未立即动作,而是看向玉流月。
“为什么?要帮我?”
玉流月安静地同她对视。
两百年前,温寒烟的?那个问题,玉流月至今都记得。
温寒烟原本有资格去选择自己?的?人?生,有资格甘于平淡。
眼下她记忆受封,于苦海中一轮又一轮地挣扎,说到底,是她和流华所?致。
若她们并未出手?干预温寒烟的?人?生,许多苦,她本不必去尝。
并非每一个命定中人?,都必须承担她命运所?带来的?一切。
眼下九州祸乱已?平,苍生无恙,那两个解救苍生于水火之中的?人?,却落得了个一人?身陨道消,一人?被执拗困在两百年前的?结果。
这一切,也并非玉流月之所?愿。
良久,玉流月轻轻叹息。
“就当作是我欠了你的?。”
这份因果,她该去偿还。
“多谢。”温寒烟最后留下两个字,便拔剑踏入裂缝之中。
下一瞬,天地震荡。
几乎是同时,整个宁江州的?人?都感受到一阵浩荡的?威压铺陈开来,无论是何人?,无论此刻正在做什么?,都不约而同看向天幕。
瑰艳的?火烧云尽头,是一道撕裂苍穹的?剑光。
“是、是寒烟尊者?”
司予栀和叶含煜也立刻感应到,倏然抬起头来。
“不好,昆吾刀的?禁制!”司予栀感受到自己?布下的?阵法一瞬全破,那些寻常炼虚境修士都要费上?好一番功夫的?法阵,在对方面前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一戳就破。
出手?的?人?是谁,不言而明。
叶含煜神识探入芥子之中,一大片的?法器灵光褪色,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他唇角笑?意僵硬。
“就知道前辈那样聪慧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
震荡的?中央,温寒烟仗剑而立,呼啸的?罡风吹动她衣袂,她的?眼神却只落在不远处。
玉色极润的?因缘扣于狂风中沉沉浮浮,柔和的?光晕包裹着它。
在它旁边,一把猩红的?弯刀闪烁着刀光。
温寒烟从未见过那把刀,但就在望见它的?一瞬间,她仿佛感受到一击重锤砸落在识海之中,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这刀光像是冲破黑暗的?电光,那道被薄雾笼罩的?身影,一点点地清晰。
他不正经笑?着揶揄她的?样子,他浑身杀气冰冷的?样子。
他用最不经意语气唤她小师妹的?样子,他分明受了伤却总是在她面前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浑身浴血环抱着她,让她好好活的?样子……
还没反应过来时,温寒烟已?感觉脸颊上?一片冰凉。
她怔怔抬手?一抹,摸到了满手?的?泪。
她早就没有嫌弃他是个魔头,想要甩掉他了。
她只是还没有准备好说出口。
他怎么?能这么?没有耐性。
这么?自作主张,让她忘了他。
许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自始至终安静得仿佛睡着了的?昆吾刀,突然狂乱震荡起来。
灵台之中最后一层封印岌岌可危,终于摇曳着消散。
下一瞬,温寒烟感觉体?内涌起一阵浩荡的?魔气,属于她的?力量和这道力量交错在一起,宛若凝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她卷入其中。
司予栀和叶含煜匆匆赶来时,只望见玉流月一人?站在一地狼藉废墟之中。
“玉宫主!”司予栀围着被剑意劈得几乎塌了一半的?房间绕了一圈,又转了回来,“她人?呢?”
玉流月缓缓抬起眼,透过屋顶的?裂痕望向苍茫天幕。
“恐怕,只有祂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