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间天幕低垂,浓云卷集。
高阶修士动辄可呼风唤雨引天地?异象,俨然?是大战一触即发的危局。
她心头微跳,又?转回头来看向裴烬。
“若他当真出手,冥慧住持绝非他对手。”
温寒烟沉声道?,“到时即云寺因你我而生灵涂炭,这样大宗大族的气运没落,如此沉重的因果,我们如何才能还得起?”
她字字句句皆言“我们”,裴烬睁开眼睛。
温寒烟被树影拢在其中,离他很近,在昏暗阴翳之间,那双眼睛显得愈发明亮。
她向来是这样一个人,爱恨喜恶都分明。
他有幸都都体会了一遍。
不远处灵风呼啸,灰云压境,远远近近皆是此起彼伏的轰鸣闷响。
而这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万籁俱寂。
温寒烟忍受不了这一刻的寂静,她虽事先请冥慧住持做主?,却也?从未想过躲在旁人身后,看别人为她厮杀,而她坐享其成。
她刚一起身,便被一只手扯了回去。
裴烬一把将她按在怀中。
“谁说?即云寺会因我们生灵涂炭了?”
温寒烟眸光微凝,心念微微一动,小心将神识隐匿于风中,又?向即云寺门前探查而去。
恰在这时,一道?悠长?的钟鸣声响起。
予禧宝殿之上佛光大盛,门窗被一股冲天而起的灵风震开。
与此同时,虚空之中灵光闪跃,巨大威严的法相凭虚而生,将冥慧住持包拢在内。
六臂法相一半金刚怒目,另一半慈悲含笑。
它一只手将闻思?几人温和托起,微低下头来,那一半唇畔若有似无的弧度,似是悲悯。
下一瞬,它侧眸抬头,怒目金刚不偏不倚看向云风,五只手化而为掌,罡风拔地?而起,飞剑被剧烈的气流桎梏钉在原地?,寸步不得进。
云风似是一早便预料到,指尖一勾,飞剑化作数道?流光,叮当作响重新拢回掌心。
他手腕翻转,“刷”一声展开扇面?,动作行?云流水。
“原来是一尘禅师。”云风笑道?,“别来无恙。”
一人自上而下缓慢落于即云寺正门飞檐之上,身姿清俊挺拔,白衣外罩一件金色佛莲袈裟,眉心一点红痣,衬得肤色愈发冷白。
他双眸低垂,踏空御风而行?,衣袂猎猎飞扬。
所过之处,即云寺弟子纷纷匍匐跪拜而下。
冥慧住持被法相轻柔放回地?面?,法相在一阵金光中破碎散入虚空。
他勉强平复了一下翻涌的血气,转过身来俯身行?礼。
“多?谢师祖救命之恩。”
一尘禅师长?袖一扫,一道?温柔的灵风托住冥慧住持的双膝,将他扶起。
“今日即云寺不暇见客。”一尘禅师缓声道?,“云施主?,请回吧。”
云风笑意未变,看向一尘禅师。他身周佛光波动,显然?强行?出关灵力?激荡,修为不稳。
“我似乎从未说?过,我要入寺。”
云风掀起唇角,“先前我已言明,今日来此,不过是顺道?见一见老朋友。但既然?无人得空,叙旧寒暄之事,还是留给下一次更好。”
说?罢,他掐了个剑诀,扇骨破碎虚空。
他一卷袖摆,将一地?“千里迢迢而来”的弟子卷起来,尽数送入裂缝之中。
云风身体沐浴于灵光之中,他看向冥慧住持,视线微转又?看向一尘禅师,顿了顿,转向一片绿意葱郁的树影。
“择日再会。”
虚空之中的灵光猝然?被挤压成一片薄薄的光带,下一刻,散入风中。
冥慧住持看向一尘禅师唇畔的血痕:“一尘师祖,您强行?出关,又?动了灵力?,伤势恐怕……”
“无碍。”一尘禅师看一眼挣扎爬起的闻思?五人,眸光微顿,又?看向寺门前倾倒的古木。
他语气平静,“万物皆有灵,今日所造业,他日必受果,你们无需为此事介怀。”
下一刻他身形微动,散作万点金光。
温寒烟还未来得及收回神识,便望见一道?身影陡然?出现在身前。
一尘禅师肤色苍白,并?非是冷玉般的白皙,反倒透着一种久未见光的惨白,眉心一点红痣被衬得愈发浓烈。
他的长?相极俊美,双目是标准的丹凤眼,又?因微垂而显得愈发上扬,眼睑很薄,垂下的眼神漾着一种堪破红尘的慈悲悯人。
温寒烟下意识同他对上视线。
只一瞬间,她浑身汗毛都似过电般立起。
她仿佛认识这双眼睛,这种眼神。
往事于她脑海中倏然?挤压,又?炸开,温寒烟霍然?抬起眼。
她回想起来曾经在何处见到过此人了。
温寒烟抿抿唇角,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她挪开视线。
一尘禅师却似是注意到她片刻的异样,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无悲无喜。
“施主?可是有话想说??”
温寒烟静默片刻,摇头道?:“只是久仰一尘禅师大名,今日得见,一时心绪激荡,让您见笑了。”
她话声刚落,一尘禅师还未开口?,斜地?里冷不丁传来一声冷嗤。
温寒烟转过头,对上裴烬似笑非笑的视线。
她脑海中瞬间回想起他半真半假那些揶揄,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她并?非对一尘禅师有何好感,只是有些话,她此刻绝不该说?。
不只是温寒烟,一尘禅师也?转开视线,循声望去。
“裴施主?。”他单手行?了个佛礼,只一声便不再开口?。
裴烬依旧松散靠在树上,并?无半点起身的意思?,闻言只轻抬了下颌算作招呼。
他半边身体都陷在阴影之中,眸光更显深晦,分辨不清。
温寒烟不动声色打?量着两人。
裴烬同一尘禅师并?不热络,但她并?不因此认为,他们一定并?不熟识。
毕竟,云风同裴烬虽千年重逢之后彼此敬候多?句,到头来也?不过是血海深仇,杀的你死我活。
她将心思?暂且压下,听见不远处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冥慧住持身后跟着重伤的五名长?老,走到树下,目光掠过裴烬之时,皆有些欲言又?止。
一尘禅师若有所感:“想说?便说?。”
闻思?条件反射便要开口?,只是他心脉受伤,刚一开口?,吸入的空气便刺得他心口?一阵刺痛,撕心裂肺咳了起来。
冥慧住持叹息一声,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近日寺中有一面?鬼镜作乱,多?亏有温施主?从旁相助,才得以寻得元凶。但依据温施主?所言,此事多?半为归仙境修士所为。”
冥慧住持道?,“依您所见,可否会是方才那位云风尊者所为?”
一尘禅师眼眸微阖,并?未直接回应,静默片刻道?,“知晓了。”
须臾,他语调平淡问起另一件事,“裴施主?为何在寺中?”
一尘禅师语气太过无波无澜,令人摸不透喜怒。
冥慧住持停顿须臾:“此事是弟子自作主?张,只是您曾教导过,受人之托,必终人之事。温施主?相助良多?,故弟子应允二位施主?予以庇护,若您不允——”
一尘禅师抬手打?断:“你行?事并?无错处。”
“他们一日留宿即云寺,便一日待他们如寺中人。”
不仅是冥慧住持和闻思?几位长?老,闻言,温寒烟也?微有些讶然?。
平心而论,裴烬和她眼下的名声都算不得好。
这样烫手山芋般的麻烦,一旦沾上了,便似是昭告整个九州,要与全天下为敌。
一尘禅师却竟丝毫并?未犹豫,将他们收留下来。
温寒烟沉吟片刻,总觉得今日之事怪异至极。
就仿佛天崩地?裂到了眼前,下一瞬却骤然?烟消云散。
云风今日来的突然?,走得更莫名。
他为何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了?
裴烬靠在树上支着额角,事不关己般懒淡望着这一幕。
千年前,也?是在此处,梧桐木如绿涛翻涌。
他一脚踹散了浮岚中的流言蜚语,还了一份人情。
千年后,万佛林立,当年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默默隐在阴影角落之中忍耐的人,竟然?反过来替他挡了一劫。
画面?依旧是那个画面?,只是高下似乎颠倒了。
裴烬忽地?一笑。
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