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
温寒烟冷冷掀了掀唇角,“我如今无门无派,一届散修,不知如何当?得起云澜剑尊的这个‘回’字。”
“我已纵容你胡闹了许久。”
云澜剑尊眼神疏淡,却极具存在感。
他只看着温寒烟一人,仿佛除了她之外?,再也无人无事能够入他眼底。
“闹够了,也该回你该在的地方。”
他默许她离开潇湘剑宗,放任她搅得九州四?处翻天覆地。
已是一种仁慈。
这些?话无人说?出口,在一片沉寂之间,温寒烟却冷不丁笑了。
“你是不是理所应当?地认为,此刻你身在此处恩赐我机会同你回潇湘剑宗,是需要我感恩戴德的事情。”
她冷笑着看向云澜剑尊,“可我并不这样?认为。离开潇湘剑宗之后,我所作所为,皆是由心所起,从无半点儿戏,更未曾胡闹。”
云澜剑尊并未出声,沉默更靠近温寒烟几分,脸上虽然没有多少情绪,却仿佛有什么自?内里冲破出来,撕裂了皮相,露出冰冷的本相来。
“过来。”
气氛僵硬到诡谲,不只是曾经?亲身经?历过朱雀台一事的空青,就连司予栀也看出这对师徒之间不寻常的气氛。
“温寒烟,别去。”
她轻轻扯了扯温寒烟袖摆,小声道,“你现在已经?不再是潇湘剑宗弟子了,何必再像从前?那样?对他唯命是从?”
不知是不是还记着欠着司予栀的那一份人情,空青破天荒撇撇嘴赞同她,“寒烟师姐,她说?的没错。”
叶含煜也看着她,目光中含着担忧,身体却立在她斜侧前?方,即便顶着羽化境修士无意识释放的威压,也寸步未移。
“他只有一个人,我们却有五个。即便他是羽化境修士又如何,难道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还护不住一个你?”
温寒烟眼?睫微微翕动,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忍不住感受到一阵说?不上的酸涩。
似乎真的有什么,变得和从前?不同了。
朱雀台的那一日,她孑然一身,浑身都长满了刺,平静之中压抑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眼?下回想起来,温寒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次她并非不慌乱。
而是因?为太过无所适从,反而变得麻木,变得无所顾忌。
可现在不一样?。
她身后不再是空无一人。
她也就因?此拥有,比那一日还要多很多的勇气。
温寒烟转过脸,目光缓慢地掠过每一个人,柔和而坚决地松开司予栀的手。
“我与潇湘剑宗之间的事,也的确该在今日有一个了结。”
是她亲自?给自?己的交代,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不应当?插手。
温寒烟缓步上前?,随着步伐,腰间乌润的长剑泛着莹润的寒芒。
云澜剑尊眸光微动,视线稍下移,落在剑身之上。
不是流云剑。
那把他亲手为她锻造铸成、被当?作生辰礼赠予她的本命剑,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早已被替代。
此刻被她悬于腰间的剑,比起流云剑的锋锐,更多了几分内敛藏锋,甚至并不起眼?,沉郁的色泽在雪色衣袂之间,显得突兀又莫名?和谐。
此剑并不寻常,但更多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这种直觉。
云澜剑尊眼?神微敛。
许久未曾如此认真地看过她,以至于此刻他才察觉,温寒烟与他记忆中的样?子相比,竟像是缓慢撕裂的两?道影子,越发地陌生。
分明与从前?看起来没有太多的变化,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这名?弟子竟然仿佛彻头彻尾地变了模样?。
不光是本命剑,曾经?注视着他时,她满眼?欣喜雀跃荡然无存,仅剩一片彻骨的凉意。
她一身打扮也变了许多,从前?从头到脚皆是精心挑选过的极品法器法衣,眼?下却不过寻常一条素色长裙。
连带着,仿佛她对他那种依赖也随着她离开落云峰,一点点淡去。
直到烟消云散。
这时天边涌来一片澄莹的白色流光,云澜剑尊已是羽化境修士,一步千里,潇湘剑宗弟子累死累活地跟在后面拼命追,总算姗姗来迟。
“还好赶上了,杀害陆宗主的贼子当?真在九玄城吗?”
“这九玄城看起来不太对劲啊……”
“那应该是错不了了!就连九玄城都被折腾得一片狼藉,肯定又是那小人所为。有云澜剑尊在此,定要去那人性命为陆宗主报仇!”
“哎,你们看,那不是温师……温寒烟吗?”
“……”
纪宛晴也自?九玄城主府中总算追了过来,刚一靠近,便望见?前?面乌央乌央一大群人。
她落在云澜剑尊身侧,遥遥抬起眼?。
每一次见?到温寒烟,纪宛晴心里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穿越到小说?世界里太久了,久到她渐渐地忘记了自?己原本的长相,原本的生活。
起初见?到温寒烟时,纪宛晴还能?心里感慨,原来替身文里老掉牙的“八分像”,真的能?做到像照镜子一样?的神似。
但时间越来越久,此刻她再望见?温寒烟这张脸,心里越来越感觉发毛。
就像是真的见?到了另一个自?己一般。
纪宛晴指尖蜷了蜷,轻轻向后错一步,退到云澜剑尊斜后方。
男女主的体型差总是很戳人的,这样?一来,她的身体便几乎被云澜剑尊护得严严实实。
“师尊,这是……”
云澜剑尊并未回应她,实际上,周遭无论来了多少人,如何喧哗,于他而言皆为过眼?云烟。
“温寒烟。”
他只看着温寒烟,眼?睫低垂,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俯视意味。
“你欲求自?由,可所做皆为皮毛,毫无裨益之处。为何偏偏要以卵投石,以指挠沸?”
碰壁至此,难道她还不明白?
她所想要的,唯有他能?给。
云澜剑尊语调平淡,宛若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深重?的责备却字里行间落下来。
他话音刚落,围上来的潇湘剑宗弟子便大概听了个明白,一边应和他,一边皱眉朝着温寒烟怒目而视。
“是啊,短短数月,你已经?将整个九州搅得再无宁日,所到之处,皆是家破人亡,如今就连陆宗主都陨落了!”
“这一切,难道是你想要的吗?”
“你想要的东西,凭什么要天下苍生来为你负责?!”
“难不成……陆宗主是她杀的?!”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阵骚动。
“怎么没有可能??当?日朱雀台我可是在场的,我亲眼?看见?了,她先?是一剑刺伤了云澜剑尊,后又重?伤陆宗主逃窜而走。此等欺师灭祖之辈,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令人意外?!”
“可陆宗主修为淳厚,温寒烟充其量是咱们潇湘剑宗的弃徒,区区跳梁小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你们瞎说?什么?!”空青实在听不下去,反唇相讥,“当?日分明是寒烟师姐身受重?伤,云澜剑尊却要反过来取她本命剑!你们都是剑修,难道不知道本命剑有多重?要吗?”
他越说?越激动,俊秀的面容都染上红意。
朱雀台之事是他心里至今的痛,今日既然遇上了潇湘剑宗的人,他非得和他们辩个高下不可。
“寒烟师姐昏迷了五百年,修为尽废,丹田破碎,若此刻强夺她本命剑,和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分别?”
“本命剑被剥夺,至多不就是受点内伤吗?”
那名?潇湘剑宗弟子不甘示弱,“潇湘剑宗五大仙门之首,难道还缺几瓶疗伤的灵药?温寒烟分明是落云峰首席,受尽万千宠爱,五百年前?以身炼器尚且未曾身陨道消,难不成到头来,还会因?为一点内伤而丧命?简直胡言乱语,前?后矛盾!”
“说?白了,还是嫉妒。”他嗤笑一声,“不愿举手之劳,救一救纪师妹性命,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真令人作呕。我只后悔先?前?将她当?作楷模典范,憧憬了许久,眼?下想来,只觉得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空青气得险些?眼?前?一黑:“血口喷人!寒烟师姐苏醒时,分明只有我一人守在她床前?,那一日,恰巧是纪……宛晴的拜师大典,不只是落云峰,整个潇湘剑宗都汇聚于四?象峰顶。”
回想起当?初,他沉默片刻,“那日我也做了错事,误信流言,以为不能?让寒烟师姐打搅拜师大典,还出手伤了她。后来季青林奉云澜剑尊师命,前?来夺剑,还将寒烟师姐逼得受伤呕血,不得不祭出血阵自?保——”
空青脸色一冷,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在场皆为修仙中人,难道有人不知晓血阵的厉害?精血一滴胜过数十年寿元,若非不得已,谁会用这种东西拼命?!”
那名?潇湘剑宗弟子被说?得一哽,一时间竟哑口无言,憋得脸色通红。
“别跟他说?这些?废话了。”
有人把他拉回队伍里,一边安慰他,一边奚落空青道,“他随着温寒烟兴风作浪了这么久,早就被她蒙蔽得心性大变,亦正亦邪。我们这些?正经?弟子,同他说?再多也不过是对牛弹琴,根本说?不明白。”
空青按捺不住,直接按上鸿羽剑柄,就要拔剑出手。
一只手轻轻按住他手腕,拦住他动作。
“寒烟师姐?!”
空青眼?眶通红,抬起头来,“你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了吗?这般欺人太甚,即便你不介意,我也一点都忍不了!”
温寒烟轻轻拍了拍他手背。
眼?下再多流言蜚语,并非是她能?不能?忍耐。
而在于但凡有一个人不愿去听,此番都无人能?说?出口半个字来。
可那人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温寒烟看向云澜剑尊。
白衣墨发的男子御空立于不远处,他也在看她,眼?神谈不上冷冽,却也谈不上多温和。
周遭弟子议论纷纷,皆未压低音量掩饰,显然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