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见这句话的那?个瞬间,温寒烟的条件反射逸出一抹冷笑。
这一次,司珏该不会还要再质问她,说她不在意他吧?
温寒烟淡淡撩起眼睫:“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是否要来东幽,你好像也没有问过我。”
她语气不算重,似乎像是五百年前那种青涩的安静,却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司珏唇畔笑意微凝,片刻,他大步如风而来,再次若无其事地靠近她。
“寒烟,我的确太忙碌,东幽事务繁多,总有琐事令我脱身?不得?,一时间没能顾得?上你。”
他像是五百年前无数次那?样哄她,仿佛她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可现在刚一得?了空,我就打听你的消息。听说你竟然来了东幽,这不就立刻来找你了吗?”
温寒烟:“是么。”
时隔五百年,再次看见这个人?,望见这张脸,她甚至就连一点?同他交谈的兴趣都没有,平淡道,“不过,我要休息了。司少主,不知你是想自己走,还是我送你走。”
司珏并未抬步离开。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不仅没有多少不悦的情?绪,反倒像是受用。
“寒烟,你这是在怨我?”
司珏伸手要去抓温寒烟的手腕,声线更缓和,像是在安抚闹脾气的情?人?。
一边说,他一边打量温寒烟房中?的陈设,见这里简简单单,不过是个寻常客房,声线微冷朝着门外道,“来人?,传我命令把这房间收拾一下。此处陈设如此简陋,岂不是亏待了未来东幽的女主人??传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说着,他又转头看温寒烟一眼,“听说你还有朋友同行。若他们不介意我自作主张,此番便顺带将他们房中?一并收拾妥帖,如何?”
然而,下一瞬,一道剑意自他手边震荡开来,并不过分具有攻击性?,却不偏不倚将他的手震开。
司珏指节微蜷。
方才几乎触碰到温寒烟的手指无声发麻,此刻竟然就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他眼眸微眯低下头,看见温寒烟面无波澜的神情?。
“此处很好。”白衣女子慢条斯理收回手,“不必劳烦少主费心。”
她姿态透着一股子疏离的客气。
出手倒是丝毫不含糊。
几名家?仆站在门外,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低着头努力缩小存在感?。
他们方才闻讯而来,听见司珏的吩咐,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已是一阵惊涛骇浪。
不是说少主夫人?的人?选已变?真正的那?位,此刻已经住进了临深阁。
怎么少主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南和阁,还亲口要他们将温寒烟当作“未来的东幽女主人?”。
但主人?家?的事情?,不是他们有资格指手画脚的。
正欲顺着司珏的意思,将房中?布置一番,他们便紧接着听见温寒烟冷淡的拒绝。
几名家?仆面面相?觑,叫苦不迭。
温寒烟面不改色地注视着司珏的眼睛。
她何尝不知道,她以这样冷淡疏离的态度面对他时,司珏或许会?动怒。
司珏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长?大,从未有人?对他红过脸急过眼。
他身?边的所有人?向来都是恭恭敬敬的,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去,摘月亮摘星星送给他讨好。
但她着实觉得?自己没什么必要,在他面前顺着他的心意,表现出他喜欢的样子。
良久,温寒烟听见司珏语调平淡地吐出几个字,“都下去。”
不是对她说的。
几乎是他语调落地的一瞬间,四周躬身?行礼不敢抬头的家?仆,便登时散了个干净。
仿佛一秒钟都不想多停留,生怕听到什么要命的话,最后被殃及池鱼。
司珏垂眼看了看落空的手,笑了笑:“你还像以前一样,认生。我不让他们来,换我亲自帮你,好不好?”
亲自。
帮她?
温寒烟心底忍不住想笑。
她先前怎么就没发觉,司珏哪怕是在面对她的时候,骨子里也是高高在上的。
好端端的示好,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她没回应,司珏眼睫低垂,神色莫名。
他唇角笑意淡了点?,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寒烟,别闹了。”
温寒烟偏头避开他的手,脚步不停,径直绕过他往门外走。
“既然少主喜欢这间房,那?我便将它让给你。”她淡淡道,“借过。”
她还没走出几步,一只?手便往她小臂处探过来。
温寒烟眼神微冷,抬手便要躲开他,可司珏似乎早有预料,手腕一转,指尖便搭在了她袖摆上。
温寒烟下意识抬手按上流云剑柄,顿了顿,还是缓缓放开。
眼下东幽的秘密还没有查探清楚,她必须要留在这里,不能横生枝节。
只?一个瞬息,落在她袖摆上的手指便攥紧了。
“你想上哪去?”
司珏负手站在原地,眼睛黑沉沉的,“这里一花一草一木,没有什么不是属于东幽的。即便你走出东幽,放眼整个辰州,也都是东幽说了算。”
他低头看她,指尖一寸寸收紧,“你若想躲开我,便不该来。”
如果?温寒烟不想见他,她为?什么要来东幽。
她并无拜帖,却不惜借着兆宜府的拜帖也要混进来,如此劳心耗神,还说不是为?了他?
回应他的是一道凌厉荡开的剑光。
流云剑自发出鞘半寸,嗡嗡铮鸣,剑风浮动温寒烟脸侧碎发,她抬起眼。
“原本不想这么做的,但是方才我仔细想了想,东幽既对我有所图,事到如今,实在未必会?因为?区区一个你,而同我撕破脸皮。”
温寒烟唇角扯起一抹凉意,“少主,既然今日遇见,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我趁此机会?重新认识一番。”
她轻轻转了转手腕,流云剑身?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剑芒。
“我今日希望你记住的第一点?,便是我不太喜欢被外人?触碰。”
司珏一时不察,被温寒烟剑意逼退半步。
他皱眉抬起眼,落了空的指尖微微摩挲一下。
他指腹上本便有伤,此刻被温寒烟毫不客气地逼退,伤口隐隐又有崩裂的趋势。
司珏没想到,温寒烟的剑意竟然这么强横。
毕竟,他如今也是炼虚境的修士,即便是一时不察,也不该被这样简单轻松地逼退。
温寒烟苏醒过来的时候,不是一个经脉尽断,丹田破碎的废人?吗?
司珏定定盯着温寒烟看了一会?,忽地一笑置之。
他抬起右臂,宽袖摇曳。
司珏根本不相?信温寒烟会?对他如此冷待。
五百年前,温寒烟是潇湘剑宗首席,名声鹊起,惊才绝艳。
五百年后的如今,她大闹朱雀台,被逐出潇湘剑宗,无枝可依,无人?庇护。
她怎么可能会?放弃他这位东幽少主带给她的便利?
眼下这等?作派,恐怕也只?是怨极了他。
但她即便脾性?再冷,也到底是个女人?。
哄女人?,又有什么难。
司珏轻笑:“五百年不见,不仅修为?见长?,脾气也见长?。”
“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未婚夫?”
温寒烟挽了个剑花,收剑归鞘。
她像是在看一个不同于自己的新物?种?:“未婚夫?”
清润日光洒满她肩头,满头墨发都似是染上金光,肤色被映得?极其通透,柔和了几分清冷的疏淡感?,眉眼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司珏眼神不自觉凝固了一瞬,心脏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染上久远的悸动。
他仿佛看见五百年前,那?个故作冷淡,眼睛却晶亮,注视着他时专注得?仿佛容不下第二个人?的少女。
她最喜欢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确认他对她的在意。
生怕失去他,却又不好意思说明。
“寒烟。”司珏笑了一声,“不过短短五百年,你睡得?连我们之间的婚约都忘了?”
窗外无风,槐树枝叶在日光下纹丝未动。
枝叶中?传来一道很轻的嗤笑,那?笑声一瞬即逝,却漾着不加掩饰的讥诮,无痕无迹散入风中?,轻得?只?剩下沙沙摩挲声响。
叶片微微摇曳了一瞬。
司珏脸上温柔似水的神情?陡然散去。
他倏地转过头,宽大的浅金色袖摆飞扬,屈指探出一抹灵力朝着灌木丛呼啸而去,眼神比冰川更寒凉几分。
“谁?!”
灵风撕裂空气,所过之处地面上石块飞溅,泥土草木连根拔起。
高大的槐木枝叶在罡风中?摇曳,“轰”的一下便被凌空削下一大半!
树冠歪斜,却并未顺着重力倾頽而下。
漫天狂舞的叶片中?探出一只?修如梅骨的手,指尖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墨雾,在虚空中?轻轻一划,断枝叶片便在虚空中?自发凝集成一团漩涡状的龙卷,碧龙般朝着司珏的方向倾轧而下!
司珏和温寒烟一同立在窗边,那?断枝凝成的巨龙却仿佛长?了眼睛,不偏不倚地绕开温寒烟,连她一片衣摆都没碰到,直直往司珏那?张脸上冲。
一团被打落的枝叶能有多少杀伤力,但虽然不致命,却极为?难缠。
就像是一大盆冰水兜头浇在脸上,裴烬丝毫并未留力,这一团枝叶涌上去,能够令人?感?受到短暂的窒息感?。
司珏长?袖一扫,将一大片枝叶从身?侧脸上拂落而下的时候,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他抬眸望去,正对上黑衣男子似笑非笑的眼神。
与此同时,温寒烟也稍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