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阳舟冷冷笑道,“误会??我想不到其中会?有什么可笑的误会?,难不成那?时还有人逼着他杀人?”
“没有人逼着他。”卫卿仪道,“是——”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已死之人,不得泄露天机。
这是天道的制约。
良久,卫卿仪挪开视线。
她仰头看?向结界,虹光明灭,仿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编织出另一幅景象。
卫卿仪轻声道:“这墨玉珠,还是收起来吧。”
巫阳舟脸上闪过几分纠结,皱眉看?一眼裴烬,终是听了?卫卿仪的话,甩袖将墨玉珠扔回了?芥子之中。
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在他这种沉默的退让之中消散了?几分。
卫卿仪转身走?到裴烬身侧,抬起手,想要像从前?那?样揉一揉他的发顶。
可裴烬如今身量太高,她看?着他的脸都要仰着脖子,着实不习惯,迟疑片刻,还是收回手。
“你都长这么高啦。”她抿起唇角笑了?一下,抬眼用视线丈量了?下高度,和记忆中比了?比,“好像比你父亲还要高出半个头呢。好小子,不枉我从小就给你喂了?那?么多好东西?。”
裴烬垂眼盯着她,脸上辨不清多少情绪,没说话。
他右手伤处依旧滴滴答答地?淌着血,眼尾飞溅上几滴血痕。
比起少年时的青涩和锋芒毕露的锐意,看?上去更显出几分邪性的血气。
卫卿仪表情微微一变,凝视着这张许久没见过的脸。
裴烬似乎比她记忆中变了?许多。
虽说从前?他好像也没那?么爱笑,可故作深沉之余,整个人却是松弛的。
面前?的黑衣男子眉眼却显得更冷戾,一双狭长的眼眸黑沉,似乎吞噬了?一切情绪,令人望不清。
“衣服也换了?。”她看?着他身上的法?衣。
这一次,裴烬总算给了?点反应。
他轻笑一声:“人都杀了?,我还会?留着件衣服不成?”
卫卿仪视线落在他腰间的墨玉牌上,没有否认,只是深深地?看?着玉牌上若隐若现的腾龙纹,眼眶逐渐湿润。
“说好了?陪着你一辈子,到头来却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孤零零过了?一千年,对不起啊。”她轻声道,“这些年,你是不是很辛苦?”
裴烬无声攥紧了?昆吾刀,撇开脸:“我的事早就轮不到你来操心了?。”
他唇角紧绷着扫她一眼,“昆吾刀打散的神魂不入轮回,也永远无法?被召回人世,只有巫阳舟那?样的蠢货才会?将错就错,做出那?些恶心的蠢事来。你早该死了?,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裴烬语气不算客气,卫卿仪也没生气,顺着这个话题笑了?一声道:“自然?是有人关心你,被我听见了?,所以?来了?。”
她转头朝着温寒烟眨眨眼睛,“快来。”
温寒烟原本不太想打扰他们,【花意痕】只能坚持最多一炷香的时间。
这一次的相?见,实际上不过是另一次的永别。
但既然?卫卿仪主动想起她,她也不忸怩,干脆利落走?过去。
温寒烟还没站定,卫卿仪的手便大咧咧从斜地?里伸过来。
卫卿仪丝毫不见外地?抬手勾住温寒烟脖颈,视线在她和裴烬之间来回移动几次。
“可以?啊,你小子。”她另一只手也伸出来,用力一拍裴烬肩膀,“原来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女子,我替阿珩一起承认了?,果然?是天下第一好哦。”
温寒烟脸色倏地?一僵:“前?辈,您误会?了?,我——”
话说到一半,她眉心陡然?一烫。
就着破碎的冰棺,温寒烟瞥见自己额心上那?枚印迹再次若隐若现起来。
许是她这一靠近,和裴烬间的距离实在太近,方才一场斗法?,周遭空气里皆是他的气息,她这枚印迹便自发开始发亮。
温寒烟突然?就不知道剩下的话该如何开口了?。
裴烬察觉到她古怪的停顿,抬眸扫来一眼,望见她眉心闪烁的腾龙纹印迹时,神情也稍微一僵。
但那?情绪只是稍纵即逝,很快他便若无其事开口。
“这位美人是正道楷模,我如今不过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即便有心倾慕,又怎么有资格染指?”
他扬唇一笑,对着卫卿仪替温寒烟将话说完,“你想得太多了?。”
卫卿仪:“世间黑白哪里有那?么分明,孰正孰邪往往一念之间。但人嘛,还是那?么个人。”
她自然?也看?见了?温寒烟眉心的印迹,满脸看?破不说破的揶揄笑意,“以?你的性子,能让一个人了?解至此,又将这印迹给出去,还口口声声说‘有心倾慕’,也是难得。”
裴烬眉目微敛,指尖不自觉蜷了?蜷。
片刻,他才漫不经?心轻哂了?下,错开视线,“你既然?闲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看?看?她身上的蛊。”
“蛊?”卫卿仪脸色一凛,转头看?向温寒烟伸出手,“小美人,你且将手搭上来。”
话题莫名扯到这里来,温寒烟心里的那?几分不自在瞬间散了?个干净。
这莫名其妙的蛊一直在她身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发难,还连带着硬扯着她和裴烬纠缠在一起,温寒烟恨不得立刻想办法?把它?剔出去。
她迅速将手搭在卫卿仪掌心,下一瞬,便有一抹柔和灵力自腕间探入。
卫卿仪感知片刻,脸色越发古怪。
少顷,她收回灵力,朝着温寒烟友善一笑,转过脸看?着裴烬时,表情变脸一般瞬间沉下去:“她体内竟有你的魔气?怎么回事?”
温寒烟动了?动唇,还未开口,便见卫卿仪甩袖一掌打在裴烬身上。
“分明早就越了?界,方才还说什么不敢。”她一边抽他,还专挑着裴烬身上的伤口处抽,一边阴阳怪气道,“阿珩若是知道你如今成了?这样,非得打死你不可!”
温寒烟心里惦记着蛊的事,再加上这些事到底也令她有些不自在,连忙将话题重?新扯回来,“前?辈,我与裴烬被迫纠缠至此都是此蛊所致,您方才可曾看?出什么内情?”
“我怎会?看?不出?裴氏自古以?制蛊闻名,你体内的蛊制法?放眼整个天下,也唯有裴氏一门知晓。但我毕竟并非裴氏弟子,具体的便不知晓了?。”
说及此,卫卿仪又瞥一眼裴烬,“这小子对制蛊没兴趣,于是阿珩便只将这方法?传给了?一个人。”
停顿片刻,她视线转向巫阳舟。
巫阳舟神色阴鸷立在不远处,感受到卫卿仪视线落在身上,半晌才道:“我承认,这蛊的确是我做的。”
卫卿仪脸色一冷,巫阳舟见状,不情不愿将他当年所做之事和盘托出。
“千年前?寂烬渊一战,裴烬被封印之前?,我趁乱取走?了?他心头血,注入到这蛊之中。所以?,这蛊才会?唯独对裴烬起作用。”巫阳舟道,“而且这种吸引力,即便是自制力再强的人都无法?抗拒。”
他古怪一笑,“因为她身体里,本便拥有着属于他的心头血。”
温寒烟沉吟片刻,狐疑道:“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何我中了?蛊之后,反而能够加固寂烬渊的封印?”
“那?和我无关。”巫阳舟冷声道,“我只能告诉你,曾有人请我出手制蛊,但后来他又在其中做了?什么,便不是我能管的了?。”
温寒烟顺水推舟问他:“你三番五次提及此人,他既要你制蛊,又向你打探玄都印的消息——他究竟是何人?”
玄都印三个字于她而言极为陌生,温寒烟暗暗记下,面上不动声色盯着巫阳舟。
巫阳舟瞥一眼裴烬,“我不杀你们已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其它?再多的,恕我无可奉告。”
他话音落地?,便听见卫卿仪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愿说实话?”
巫阳舟身体一僵,少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那?人面见我时,也并未以?真面目示人,我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晓千年前?他便已是羽化境修为。事成之后,我同他再未碰面。”
巫阳舟淡淡道,“眼下他究竟在何处,是死是活,又是何修为境界,我一概不知。”
这话一出,几人间静默下来。
半晌,卫卿仪冷不丁道:“既然?与阵法?有关,那?便回归本质,去想阵法?。裴氏以?制蛊闻名,这人便找到了?阳舟,那?么这九州之中,哪一家的阵法?最为出名?”
温寒烟猛然?抬起眼:“东幽司氏。”
卫卿仪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只是,我并不建议你继续查探此事。这蛊牵扯众多,背后恐怕掩藏着什么令人一时间难以?承受的真相?。有些时候,蒙在鼓里比清醒要让人舒服得多。”
“可我想知道。”温寒烟定定地?看?着她,“我宁可痛苦地?清醒,也不想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任人摆布。”
卫卿仪看?见那?双眼睛,又冷又沉,仿佛承载着一些令寻常人难以?想象的重?量,然?而却又什么要执拗地?冲破那?些重?量,像烈火一般点燃一切。
“既如此,待这件事了?了?。”她看?着温寒烟,唇角弯起一抹真心的笑意,“去东幽看?一看?吧。”
温寒烟心头猝不及防跳了?一下,她下意识反手去抓卫卿仪的手腕,然?而对方动作更快。
虚空之中七弦古琴猛然?一震,悠然?琴声四面八方而来,灵光大盛似水波般圈圈潋滟,交织成一道结界将她和裴烬牢牢阻隔在外。
卫卿仪袖摆在罡风中猎猎狂舞,几乎与周遭摇曳的白玉姜花丛融为一体。
她转过头来朝着他们畅快一笑:“我的时间不多啦,最后这些时间,就让我自己来了?结自己的因果吧。”
巫阳舟犯下杀孽无数,不管他究竟为了?什么,这双手也终究占满了?血腥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