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浅浅的水波漫过靴面,平静得丝毫没?有涟漪,澄澈通透,无声反射着流光溢彩般的光泽,一眼便能望见水底。
空青恍惚一瞬。
方才,这水面有这么高吗?
空青心底一凛:“这里四处长得都一样,咱们?现在应该向哪走?”
温寒烟伸出一根手指,轻触身前虚空。
一抹莹光自她指尖腾地?亮起?,紧接着朝着四面八方弥散而去,光晕随着远去愈发浅淡,最终没?入空气之中。
“此处有一道?阵法结界。”她捻了下指尖,“结界之后,应当是出口。”
叶含煜和空青自发退后半步,乖巧跟在她身后。
破阵他们?不擅长,但是他们?相信她!
“这次还是乾卦?”温寒烟看?一眼裴烬。
但这结界上没?有丝毫纹路指引,想要?确定乾卦的位置,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裴烬薄唇微抿盯着虚空之处,似乎在辨认着什么,没?有说话。
自从他来到此处,怀中昆吾刀柄便无声地?发着烫。
他仿佛听见虚空之中交错的声音。
“既然是我们?乾元裴氏酿成的灾祸,自然也要?由我们?亲手解决。”
“长嬴,这是我身为家?主的责任,与你无关。”
“这里不需要?你,给我有多远走多远,别来碍事!”
“站在这干什么?还不快走!”
“嘘,别出声。”
“少主,您受苦了。您放心,我这次定会救您出去的……”
“……”
这些声音嘈杂交错,忽远忽近,忽大忽小,自四面八方笼罩而下。
裴烬皱眉揉了下额角,哑声道?:“恐怕不是。”
若此处能激起?昆吾刀如此剧烈的反应,那么这里便根本不是一片虚无之地?。
裴烬松开手,昆吾刀柄自发从他袖摆间飞出,猛烈震颤起?来。
猩红刀光猝然荡开,震荡之间直指空气中一处。
温寒烟眼疾手快侧身挡住叶含煜和空青的视线,二人只瞥见红光一闪,却只当是寻常灵光,并未往昆吾刀上去想。
她瞬息间便领会了什么,盯着昆吾刀光闪跃的方向:“阵心在这?”
裴烬:“不知道?。”
他说的话听上去并不确定,语气却听不出多少狐疑,动作更是毫不犹豫。
裴烬指节微屈,生生将那片平整的空气撕裂一寸。
腐朽血腥的气息陡然从缝隙后铺天盖地?地?涌出来,风声凄厉,仿佛一道?遮掩用的幕布被撕开,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断壁残垣。
不知是不是光影问题,裴烬唇色比平日?里显得更淡,此刻笑起?来,却依旧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他低头微笑道?:“在不在,试试不就知道?了?”
轰——
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方才安宁平静的景致陡然一变。
那道?被撕裂的口子越来越大,灵光震颤着四散奔逃,散尽之时,露出后面凄冷萧条的废墟。
这里简直被不知道?什么人糟蹋的不成样子,墙面倾頽,砖石断裂,门?前两尊石像残缺不堪,甚至在某些阴冷的角落布满了青苔,湿冷黏腻,阴森寒凉。
叶含煜微微睁大眼睛:“这是何?处?”
“浮屠塔里怎么会藏着一片这种东西?”空青更是险些被惊掉了下巴,“我越来越不能理解巫阳舟的审美了,一会藏宅邸,一会藏废墟,他怕不是个有收集癖好的疯子?”
叶含煜四下看?一眼:“这里变成这副样子之前,肯定也是极其显赫的家?族。寻常人家?,根本没?有这样的排场。”
他顺势越过断得无处下角的台阶走到门?前,正要?推门?,却发现门?上落了锁。
叶含煜皱眉转过身:“前辈,此路不通。”
他尾音还没?落地?,一阵愈发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四面八方炸裂开来。
地?动山摇,先?前平静的水面陡然摇曳起?来,瞬息间便漫过鞋面没?过小腿。
空青瞳孔骤缩,崩溃抓狂道?:“难不成这里还有那些该死的水中人?!”
“……不像,否则它们?早就该出来了。”叶含煜苦笑,指了指下面,“但是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短短两句对话间,水面急涨,几乎要?冲过膝盖漫上大腿。
“这水不太寻常,我陷在水力的地?方好重,根本提不起?力气来。而且水压极大,挤得我骨头缝都在疼。”空青两眼一黑,“巫阳舟也太歹毒了,这是想活生生淹死我们??”
“堂堂剑修却被水给淹死了,这传出去简直是令人笑掉大牙!”
异变突生,温寒烟连忙疾步上前将锁拿在掌心:“我们?得在水面涨上来之前,把它解开。”
说话间,水面迅速上涨,几乎已经没?过她胸口。
巨大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袭来,温寒烟喘了口气,呼吸开始变得不太顺畅。
水面漫过胸口,直涌向她脖颈下颌。
温寒烟本能踩水向上游,脚面之下原本空无一物的水中,却猛然从地?面里伸出几只鬼手。
森白鬼爪死死扣住她脚踝,用力向下一扯!
这鬼手力道?极大,只一下便将她向下拖了数尺,温寒烟眉间微蹙,反手去摸剑柄。
这时一道?剑光闪过,鸿羽剑裹挟着滔天怒意呼啸而来,一剑将鬼爪斩断。
紧接着,一道?暖融的灵光笼罩下来。
叶含煜甩出一枚防御法器,法器虹光暴涨,瞬息间便将他们?牢牢包裹在内。
水流冲不垮结界,愈来愈多的鬼手如野草般在他们?身下蔓延滋长,在结界上拍打出令人心颤的轰响。
温寒烟呼吸一轻,空青收回鸿羽剑,也松了口气:“还好你身上带着不少法器。”
“……”叶含煜沉默片刻,“这是最后一个了。”
空青还未完全吐出来的那口气又?憋了回去,呛得他险些咳出来。
叶含煜:“……方才水中人实在太多,一不留神就用光了。”
几句话间,水面已经彻底没?过头顶,向上抬眸只见一片水光澄莹。
美则美矣,可若是这防御结界散去,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就要?被葬在这一片水底。
空青急中生智:“寒烟师姐,不过是一把锁罢了,咱们?有剑,直接砍了不就行了?”
温寒烟轻抚了一下锁面上繁复的花纹,沉吟片刻,摇头道?:“恐怕不行。这机关锁设计精巧玄妙,若是肆意破坏便会自毁。”
她抬眼看?叶含煜,“兆宜府世?代以炼器闻名,叶少主,你能看?出些门?道?么?”
叶含煜连忙回神,低头去看?。
他的防御法器只能坚持至多一炷香的时间,周遭水流声拍击声不断干扰着他的神智。
身为兆宜府少主,这九州出了名的法器他基本上都见过,就算没?见过,也一早便学会了破解之法。
可是此刻这把机关锁看?起?来却极其古怪,他盯着看?了良久,依旧毫无头绪,急得冷汗都冒出来。
“我……这似乎与数字有关,但更具体的,我看?不出来。”
“让我看?看?!”空青三?两步抢上前,只扫了一眼便胸有成竹道?,“这有何?难?不就是价钱吗?”
“价钱?”叶含煜狐疑道?,“这哪能看?出和灵石有关了?”
“这不是灵石。”
空青翻了个白眼,“你这种仙门?世?家?出身的大少爷,出手阔绰,动辄便是灵石,还是上品灵石,当然不知道?这个。普通人和那些最低阶的修士可用不起?灵石,平日?里都是以银钱傍身的,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他指了一下两处凹槽间隔处的花纹,“这不都标出来了吗?几银几两几钱,明?明?白白的。”
清脆的碎裂声逐渐蔓延,防御法器虹光微颤,似是在巨大的水压和鬼爪撕扯下岌岌可危。
叶含煜心底焦急,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勉强维持着冷静道?:“既然如此,巫阳舟会将什么东西的价钱设作机关锁的解法?”
嘈杂的巨响几乎紧贴上耳畔,温寒烟垂眼凝视着机关锁上盛放的花蕊,轻声道?:“白玉姜……”
这一路走过来,巫阳舟似乎根本没?有想过掩饰。
他对白玉姜情有独钟。
裴烬冷不丁开口:“白玉姜糕。”
“白玉姜糕?”叶含煜沉吟片刻,倏地?抬起?头,“这个我听说过!”
“这好像是曾经宁江州曾经流行过一阵的东西,传闻乾元裴氏的夫人极爱白玉姜,裴氏家?主有一日?望见街上有人吃桂花糕,突发奇想,为她做了白玉姜糕。”
“后来,这风气逐渐蔓延至整个宁江州,大街小巷店铺皆有售卖。”
“不过,白玉姜虽然闻着芳香扑鼻,吃起?来却发涩发苦,口味太奇怪,所?以白玉姜糕只出现过很短的时间。”
叶含煜话音微顿,“况且,那也是将近一千年?之前的事了。就算是问当时的人,也未必有人能记得这种小事,更何?况咱们?几个——”
——“谁会知道?白玉姜糕的价钱?”
水光盈盈,反射着法器明?灭的虹光,在某些角度,就像是没?有温度的日?光。
裴烬视线落在那把锁上。
其上雕花精致,大片大片的花团锦簇。
是他截止近日?前,许多许多年?都再未曾见过的白玉姜。
若非今日?在此得见,他险些忘记自己也曾尝过白玉姜糕。
那简直是他吃过这世?上最难吃的东西,偏偏有人当做宝贝。
“长嬴,你总算回来了。瞧瞧你娘亲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一阵扑鼻的清香热乎乎兜头砸过来,裴烬眼也不抬地?扬手接在掌心。
他垂眸瞥一眼油纸包,嫌弃扔回去:“白玉姜糕?苦死了,我才不要?吃。”
油纸包在空气中飘飘悠悠划过一道?弧线,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稳稳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