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饿了。
将近五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在太阳底下拔草,很快方九娘就出了一脑门的汗。
田边来了几个黑黢黢的孩子,其中一个穿着破烂的补丁衣裳的小孩,站在田垄上喊:“九姐!阿娘叫你回去了!”
“拔完这一片就回!”
方九娘直起腰,虽然又累又饿,但嗓门很大,声音洪亮一听身体就很好。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方九娘今年十二,在她之前,她阿娘还生了八个孩子,一个孩子都没有留下。
全都死了。
夏日里不听话,为了一口鱼往河里跑,淹死在里面的就有俩。
风寒或是婴孩时被活活饿死的,有四五个。
方九娘能活下来,不是她生下来时,方家的生活有多好,而是因为她天生身体好。
那边喊她的人是她的十一妹妹,本来还有个十弟弟,前段时间一场小病没了。
现在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女孩。
没有一年一个孩子,不是农家人突然懂得怎么避孕了,而是方九娘的母亲身体不好,这些年难以受孕,这才停下了不停生孩子的行为。
大字不识一个,也没人管的庶人,一辈子都是如此,方九娘想,过个几年,她应该也会嫁到别人家里去,成了他人的妻,然后循着阿娘的路,就这么一直操持家务,生孩子到死。
“阿九,你听说了吗?”
方九娘正埋头拔草呢,突然有人冒出来小声跟她说话。
她一抬头,是对面住着的堂叔家的孩子,叫方四狗。
前头三个哥哥姐姐也都没了。
与她年纪相差不多,俩人一起长大,感情挺深厚,是关系很好的堂兄妹。
“什么事?”
方九娘只抬了下头,接着就继续拔草去了,草长得比庄稼还快呢。
如果庄稼也像草似的,长得飞快,该有多好。
那她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皇帝死了,换了个公主来当皇帝,你知道公主吗?就是像你这样的姑娘家!”
“姑娘家?”
方九娘不太懂什么公主皇帝的,那一切都离她太远了,但是她知道,一般当皇帝的都是皇子,就好像家里留下的都是儿子。
“皇帝是没有儿子吗?”
方九娘拔草的动作不自觉的放慢了些。
“应该是没有吧,有儿子怎么会留女儿在家呢?估计和你家差不多,最后只剩下女儿了,可怜啊。”
方四狗没别的意思,他就是随口一说,但是听在方九娘耳中,这话却莫名其妙的很刺耳。
“前段时间,我听二堂叔说,想从我家过继个嗣子到你家去!我爹想让我过去,我娘不乐意,哭了好几场呢,为什么皇帝没有过继儿子呢?”
方九娘越听,火越大,她皱紧眉头,感觉肚子都没有之前那么空落落了。
已经被气饱了!
“你不要问我,我又不是皇帝,我不知道天王老子是怎么想的!”
方九娘一用力,拔掉草,扔到了背筐里,“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可怜皇帝没儿子?好大的脸。”
“诶!你怎么突然翻脸了?”
方四狗完全不理解方九娘的心情,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过来聊聊天,怎么突然被人骂不要脸。
方九娘已经拔完了,转头离开,不管这个说话不过脑子的堂兄。
方四狗疑惑了一会儿也懒得多想,回自家地头去拔草了。
以前他们被分了拔草的活计,可不乐意做了,恨不得一天就拔一小片,没事儿就凑在一起说话唠嗑,任由时间过去。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这片地是他们的!
等今年收成,交了田赋剩下的都是他们自家的粮食!
方四狗摸了摸自己比方九娘更干瘪的肚子,想象着收成时可以吃上一大碗麦饭,将肚子填的满满的,干活都有劲儿了!
如果肚子能少叫两声就更好了。
他拿手捧起田边河中的水往肚子里灌,大概灌了个水饱,接着干活。
另一头,方九娘心里却很别扭,她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就是觉得别扭。
都怪今天方四狗跟她说那些有的没的!明天不跟他说话了!
“阿九回来了?娘做了菜汤,来吃吧。”
到了家,方九娘刚把背篓放下,就听到土屋里娘亲的声音。
她应了一声,进屋发现苍老的女人眼角满是笑意。
很少见到她这样高兴的样子。
方九娘心里一动,眼睛在简陋的土房子里转了一圈,“阿娘,阿爹又去镇上做活了吗?”
“是啊,这次做活,还会算在徭役里,还有钱拿呢,而且听说,每一个去干活的人,官府都会发个大饼,这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