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又有序的一天,很快就从晨光走向日落。
等夜晚降临,处处皆缟素的宫城,风吹过有几分寒凉,四月中旬,天气回暖,沈玉耀跪在火盆边,却觉得手脚冰凉。
“殿下,用些饭食吧。”
这段时间余柳还会是紫微宫的大总管,辅佐过庄太宗后,他还要辅佐新帝一段时间,让沈玉耀手下宫人更好的接手紫微宫的事情。
“好。”
沈玉耀正好趁着此时,看一看皇帝留给她的遗书遗物。
圣旨已经颁布天下,制定皇帝死后太女继位,并无特殊之处。
到后殿,沈玉耀抬头看见那空荡荡房间,心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了一下,钝钝的疼。
余柳见太女突然停下,心知是触景生情,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劝说。
沈玉耀站在门口,轻声道:“父皇,女儿来了。”
今日早朝发生的事,女儿还没有同您说过呢。
若是平时,皇帝会倚在榻上,招招手,轻笑说,玉阳,来父皇跟前来,好好说说今日遇见了什么。
沈玉耀循着往日的路,一步步走到塌边,坐在床上,伸手触摸早已冰冷的床榻。
在她怔怔出神时,余柳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木盒,递到了她面前。
“殿下,这是陛下为您留下的东西,都在里面了,老奴先退下了。”
沈玉耀要看先帝遗物,余柳不好在一旁同看。
随着嘎吱一声响,大门关上,寂静的空间里,只有烛火闪动的热闹。
沈玉耀伸手,指尖一寸寸摸过盒子上冰凉的纹路,象征着沈氏皇族的云纹,熟悉又陌生。
轻轻推了一下,推开木盒盖子,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封遗书,和一个药瓶。
沈玉耀眯了眯眼,药瓶的出现让她滞涩的脑子突然转了一下,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这个东西?
药瓶又象征着什么呢?
展开遗书,目光在皇帝的笔迹上缓缓移动,沈玉耀的手随着字迹映入眼帘,开始微微颤抖。
在这张信纸上,承载着皇帝查到的一些秘密。
余柳在外面静静等着,本以为太女会在屋中待一段时间,没想到很快身后的殿门就被打开,面无表情的太女从屋中走出。
不知道为什么,余柳在看到沈玉耀的那一瞬,突然幻视了一头被惹怒的猛虎,正面对着敌人,呲牙蓄势。
“殿下……”
“元统领呢?”
沈玉耀沉着脸,声音在灯火中飘忽。
“元统领昨日一夜未眠,为殿下安全着想,他回禁军营补眠了。”
余柳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等他醒了,让他来紫微宫,孤去一趟凤仪宫,去去就回。”
沈玉耀说罢,大步出紫微宫,右手攥紧,整个人都压抑着一股怒火,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愤怒。
或许是因为,她将那无处宣泄的悲伤,同样灌注在这一段愤怒中,悲愤交加,情绪操控了理性。
而另一头,凤仪宫中,曲皇后正坐在镜子前,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娘,明日您还要为陛下主持丧礼,后宫诸人都仰仗您来指挥,您现在是后宫的主心骨,可千万要注重身体啊,殿下身侧无人,后宫全要靠娘娘的。”
飞红看不过去,轻声劝道。
曲皇后之前去了紫微宫一趟,因为过度悲伤,险些晕过去,因此被送回凤仪宫来了。
今日昭告天下,举国同哀,晚上还要守灵,好在太女可以替皇后守着,不然曲皇后可能身体也要累垮了。
“本宫知道,太女需要本宫,本宫这就歇息片刻,子时后你唤本宫起来。”
曲皇后打算后半夜去紫微宫陪着沈玉耀。
飞红见曲皇后终于打起精神,松了口气,“是。”
正在此时,有宫人入内,“娘娘,太女殿下来了。”
沈玉耀进出凤仪宫并不需要通报,宫人说罢,她人已经进来了。
沈玉耀看着那个消瘦许多的背影,心里酸涩不已,“母后。”
“你们下去吧。”
曲皇后知道,沈玉耀来找她定是有私事要谈。
等宫人都离开,屋中只剩下母女一人后,沈玉耀从怀中拿出了令她心神震动的信件。
“母后可知,父皇并非因病而亡,他是被人害死的。”沈玉耀一句话,让曲皇后瞳孔一缩,浑身僵了一瞬,她猛地抬头对上沈玉耀的眼睛。
然后曲皇后肩膀陡然塌下,落泪无声。
“母后知道此事,为何不同女儿说?”
沈玉耀从曲皇后的反应中,看出她提前知道,“你们说三哥只是送来些许补品,不足以致命,父皇之所以会倒下,是因为他生了重病。”
沈玉耀前走两步,到皇后跟前,蹲下身,直视皇后下垂的眼眸,“为什么父皇说,他是被歹人下了毒,是谁害他,为什么要闭口不言?”
沈玉耀真的不明白,那是皇帝啊!
一国之主,就这么死在毒药的侵蚀下,皇帝是有多么宽阔的心胸,才能只字不提,决意赴死!
谁能让他做到这种程度?
曲皇后只是哭,和平日里那个能言善辩的她完全不同,她的目光复杂极了,充满了欲言又止的痛苦。
“母后到现在依旧不愿意告诉女儿,那女儿猜一猜可好?父皇向来注重手足亲情,疼爱儿女,你们不愿意惩罚三哥,还不愿意惩罚另一个人。”
能让皇帝做到这份上的,也就只有一个答案。
“是太后,和太后的亲生儿子对吗?他叫什么来着,啊,我想到了,他叫普乐。”
曲皇后没想到沈玉耀会连这些都知道的一清一楚,在看清沈玉耀眼底的狠厉后,她开口否认,“不是他们!”
“是朝臣,是宗亲,他们都不想让你父皇活下去!”
曲皇后没有让沈玉耀单独的去恨某一个人,而是将所有人都归为敌人的行列。
“如果不是他们的野心,你父皇何至于这么早就倒下!玉阳,自打你父皇决意将你立为太女,他们表面上同意,实际上都心怀鬼胎,不愿意让公主继位。若不是你父皇的兄弟都已经死绝了,他们肯定会联合宗亲,逼位你父皇。”
曲皇后伸手,抚摸沈玉耀的脸颊,用满是蛊惑的语气说道:“他们看到了你父皇对待郑家的手法,兔死狐悲,觉得你父皇迟早会那样对他们,所以他们不愿意让你父皇继续掌权,他们也看出你父皇绝对不会让其他皇子上位,所以假意支持你,实际上,不止一人联络过你的其他兄弟。”
沈玉耀就算此刻大脑被愤怒蒙蔽,也不是这么几句话能忽悠的。
曲皇后说的太离谱了,而且可操作性并不高。
朝堂上是有反对她的势力,但那些人并不成气候,也不足以逼死皇帝。
大庄建国才三十多年,不可能养出那样权势滔天的权臣。
但是沈玉耀没有反驳,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皇帝提前闭门,不让她见最后一面,还留下一封暗指有人害他的遗书。
这是给她一个血洗朝堂的借口。
就好像当初高祖皇帝为他做的那样,皇帝也要为沈玉耀做到。
在孩子上位前,为孩子扫清一切障碍。
曲皇后知道此事吗?
她或许之前不知道,但是在看见遗书,听到沈玉耀的询问后,她明白了。
于是她给了沈玉耀一个完美的答案。
“母后,女儿明白了。”
沈玉耀跪地,结结实实的给皇后磕了个头,叩谢这份皇室来之不易的亲情。
曲皇后惨然笑了笑,“玉阳,若是曲家不服你,有人有一心,那么害你父皇的人里,必然有曲家之人。”
曲川年纪轻轻官拜大将军,立下赫赫战功,而沈玉耀年幼,手底下虽说目前有了杨青的京州府兵,但杨青与曲川私下交好,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勾结在一起,欺压幼主?
于是在舍弃亲儿子后,曲皇后为了沈玉耀能坐稳江山,又舍弃了自己的亲侄子,自己的娘家。
她将毕生所有的爱都给了沈玉耀。
沈玉耀眼眶一热,起身摇了摇头,“母后放心吧,曲家是我的母族,我相信他们。”
只要曲川好好表现,沈玉耀绝不会无端猜忌。
这是她给皇后的承诺。
“时辰不早了,女儿回紫微宫守灵,母后早些歇息,明日再来紫微宫便是,女儿现在只有母后一人,母后一定要好好的。”
沈玉耀此话一出,曲皇后愣了一下,随后她点点头,看着女儿离开。
飞红随后进来,见曲皇后面有泪痕,有些担心。
“娘娘,可要歇下了?”
曲皇后点点头,换上寝衣躺下,但是灯熄后,眼睛却一直睁着看床幔发呆。皇帝是不是觉得玉阳不够狠心,这才逼她如此?
用自己的死,这份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让玉阳狠下心来对付那些朝中不听话的官员。
曲皇后以前觉得自己很了解皇帝,但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无论他是怎么想的,而今都尘归尘土归土,想弄明白,都只能等日后阴曹地府见了。
一夜无话,灯火未灭,第一日朝臣入宫吊唁,停朝三日。
礼部则开始选日子,请太女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沈玉耀需尽早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