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为目前大庄的造船技术刚刚起步,所以和原本的河船一样,必须沿岸行驶。
想要真正的远渡重洋,还需要改良。
但这个开局已经很不错了,大庄的底子还是相当雄厚的,相信只要钱给够,人给够,材料齐全,很快工部的人就能给沈玉耀一个惊喜。
对于太女派了个女子登船,一路随着新船往新港走这件事,工部的官员都没什么意见。
笑话,他们连皇帝都要是女子了,哪儿还那么多讲究!
可是船工们却不这么认为,一看见登船之人中,有一个武者打扮的女子,私底下传了不少话。
邢三娘甚至都不用亲耳去听,用脚趾想都能想到,无非就是一些低贱下流的话。
这些船工,没有读过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们是社会的最低等人,地位比卖身为奴者还要低。
虽然他们明面上都是自由身。
因为承载了太多的压迫,于是选择将压力全都发泄在没有反抗能力的女子身上。
邢三娘没有别的想法,她不会去思考究竟是谁的错,她只知道,那些人老老实实做事便罢,不老实做事,不听她的话,她只会一种处理方式。
那就是杀!
一个正大肆开黄腔的船工偶尔对上了邢三娘看过来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如果硬要形容,那可以用深夜中的头狼代指。
头狼并不饥饿,但它警惕任何出现在视野内的猎物,一旦有猎物做出让它不适的动作,就会引起它的仇视。
随后等待猎物的,只有死亡。
满是杀意和野性的眼神在他身上走了一圈,还想继续说那些污秽之言的船工,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他们本就是贪生怕死的小人物,当他们意识到面对的敌人很强大时,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懂得何为低头服输。
“邢三娘看上去比之前稳重了不少,这都是殿下教导有方,想必日后她一定能为殿下排忧解难,不辜负殿下期望。”
朗沪宁不着痕迹的借助邢三娘拍沈玉耀的马屁。
沈玉耀看了眼这位朝廷中出了名“老实”的工部右侍郎,笑道:“她确实是个人才,不过孤更看重朗大人,若是朗大人能为孤建造出足以跨越海域的巨船,那朗大人才是孤最心爱的人才。”
朗沪宁笑的有点儿尴尬。
这巨船也不是说造就能造出来的啊!
他就多余说一句,明明老老实实的干活就行,这位太女殿下并不是个喜欢听阿谀奉承的人。
沈玉耀比较注重干实事的人,只要在她手底下老老实实的干活儿,就无所谓会不会说话。
对于朗沪宁来说,沈玉耀真是个好上司。
同样的,对那些靠着溜须拍马才上位的人来说,沈玉耀真的是油盐不进,是让他们无比头疼的存在。
比如之前靠着朝廷放贷过日子的那些豪绅。
一个豪绅能在一地闯出威名,背后必定有一个势力在为他们撑腰,而这个势力,就是他们的保护伞。
秦国相回到家后,一直在思考。
太女主张废除春贷,改为直接减税,这件事引起了朝廷内外的大讨论。
现在大庄还没有富裕到可以为百姓减税的地步。
但是太女之前一力提倡的西北互市,确实给大庄带来了无数财富,眼见新船马上就要投入使用,任何一个家中有余财的人都能看清楚,新港马上就会成为大庄另一个摇钱树。
有两棵摇钱树在,大庄确实不必在百姓身上压榨那一点点油水。
可是已经实行无数年的制度,哪儿能说废就废啊。
秦国相的学生,时任明州太守的夏川,今日就给他书信一封,请他阻止废除春种贷一事。
如果是平时,这点儿小事,对秦国相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是现在不是平时,沈玉耀第一次对朝堂上的大事动手,其后一定有皇帝的支持,而皇帝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谁也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皇帝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秦国相可还记得,先帝当时是如何动手,铲除朝廷内外有二心,不服管教的有功之臣的。
那些有立国之功的功臣,尚且逃不过一死,他这个跟随皇帝二十载的国相,难道就有本事逃脱了?
秦国相是左想右想,都觉得这事儿不能掺和啊。
可是……
“父亲,此乃何物?”秦淑君今日刚归家,就听下人说,秦国相回来后一直在书房呆着,似有心事。
她想为父分忧,便过来看看。刚进屋,便发现秦国相正捧着一个盒子怔怔出神。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盒子里装着什么稀世珍宝。
实际上秦淑君凑近一看,发现盒子里装着的是半块饼。
不知道过多少年的半块饼,已经硬的像是石头了。
“半饼,是夏家送来的吗?”
秦淑君倒是清楚这东西的来头,只是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她以为夏家一辈子都不会将这东西拿出来了。
秦国相叹口气,将木盒关上,点了点头。
“是啊。”
“夏家有事求您?不会是废除春贷一事吧?”
秦淑君自从入了东宫,为沈玉耀办事后,脑子是越来越聪明了,或者说,她现在已经完全摸透了那些当官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利益俩字,只要顺着这两个字去想,总能猜个七七八八。
“没错,今日你回来的很早,东宫的事情都办妥了?”
“恩,太女出行,东宫并没有什么大事。”秦淑君大体的说了一下,没有说细节,即便是父女,他们之间也不能开诚布公的说明。
秦国相将盒子端端正正的放在桌子上,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手掌在上面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
就像是在抚摸曾经稚嫩的自己。
“父亲,夏家的请求不能答应,若是应了,就等于与太女和陛下作对,我们秦家虽说是高门显贵,但说白了也不过是沈氏家臣,这世上哪儿有家臣背叛主子的道理?”
秦淑君见秦国相那模样,就知道秦国相是在犹豫。
她马上劝说秦国相要三思而后行。
“我儿说的对极,但这恩情,不得不报啊,为父当真是十分为难。”
秦国相想起当年来了。
他一开始求学的时候,天下还未曾彻底太平,秦家虽说有底蕴,但乱世中的世家,和百姓相比并没有金贵到哪里去,甚至更加倒霉。
一些起义的乱民,攻入城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世家全部屠戮,抢夺世家财富。
秦家很不幸,被乱民选中,族中无数人成了乱民刀下亡魂,好在秦家底蕴颇深,即便是被乱民杀了几波,依旧能保证家族的延续。
只是到了秦国相这一辈,秦家的底子都快没了,除了一个世家的名头外,什么都没有。
夏家和秦家私交甚好,两家曾互有联姻,后来夏家接济秦家,不住帮扶秦家,秦国相才能有书读,有学上,后来甚至考中状元,进入朝堂。
那时候的秦家,其实被称作寒门。
不过经过秦国相数十年的经营,秦家已经成了京城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而夏家这些年则有些没落,族中子弟没有进入京城权力中枢者。
最高官位就是明州太守夏川。
而夏川是秦国相的弟子,他能有今日,可以说是秦国相一手提拔的。
“父亲一手提拔夏太守,已经是还了夏家当年的恩情了,说实话,若是资助一个学子读书,就能保证家族几世繁荣,那女儿愿意到处接济学子,赌一个有良心就行。”
秦淑君不认为秦家还欠夏家什么,秦国相入京后,夏家固守成规,死活不肯离开明州来京城发展,导致夏家一代不如一代,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凭什么秦家要为夏家祖宗们的选择承担后果?
春贷这事儿更是如此,明明朝廷放贷是为了给百姓一条活路,那些当官的,有钱的,谁不知道这是惠民之政?他们有钱有权,根本不在朝廷帮扶的人名单上。
结果他们硬是要趴在朝廷身上吸血。
现在朝廷不愿意再让他们吸血了,他们反倒先急了!
“淑君,他们只是已经习惯了,所以一时之间无法改过来。”
秦国相无奈的劝女儿,“莫要同他们生气。”
“习惯便能如此吗?一句习惯就可以一直让朝廷养着他们,他们真是好大的脸!”
秦淑君本来不是很生气,但是听了秦国相的劝说后,她生气了。
因为她觉得,秦国相这么说,就代表秦国相心里同样是赞同那些人这么做的!
她有些无所适从,不光是愤怒,还有一丝惶恐不安。
“父亲,您可千万别在他们的蛊惑下做傻事,之前您掺和先太子的事情,就已经让陛下……”“淑君!”
秦国相听到这件事,脸唰的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不喜欢别人提此事,因为那件事说明了他的失败。
他竟然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最后失败了。
秦淑君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对上父亲的眼睛,然后说道:“就算父亲您不爱听,女儿也要说,今日同父亲说话的秦淑君,不仅仅是您的女儿,也是您的同僚。父亲比女儿更加明智,您明知道眼下已非昨日,何苦还贪恋往日的荣光呢?”
秦家今时不如往日了。
就算没有直接说明,现在的秦家,也远不是先太子在的时候,那么光鲜亮丽。
因为秦家掺和进了太子的事情中,别人不知道,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吗?太子当初是怎么死的?他是打算逼宫造反,然后死在了一个对皇帝忠心的宫女手中!
当然,秦家知道的也并不是全部的真相,但他们只需要知道太子当初是逼宫不成死了的事实就足够了。
太子逼宫,就算没有成功,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在青史上都不会留下一丝痕迹,那也不代表此事已被人们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