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看到吴姑织和他的师尊站在萧衍所说的那株花之前,他们很惊艳的看着那朵美丽的花朵,很希望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他也能够停下来欣赏那株美丽的花朵,然而他无动于衷,甚至觉得那朵花都显得很白痴,很幼稚。
到后来,他的师尊消失了,他的师妹也消失了。
那株花也消失了。
他后来见到了一株花,但他以为是好不容易找到的世间最美丽的花朵,却完全不是他所想象和期待的。
而且也没有人再期待他。
“人真的很贱。”
他看着萧衍,缓慢的说道:“你说的不错,任何人的道理也无法解决自己的问题。但至少和你的这番话,让我想明白至少还是有些事情可做。既然是那些所谓的幽帝后人让我变成了只知过程却不想意义的人,那不管再如何索然无味,也至少要将这些人杀掉再说。至于其他人,真的可以在我想清楚我到底在那山顶要干什么再说。”
“你这样真的比你做南朝皇帝的时候还感觉更好?”
魔宗站了起来,在离开之前,他想了想,说道:“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你重新坐回那张皇位,而且保证没有什么人能够动得了你。”
这样的话语从他的口中说出,自然拥有难以想象的分量。
然而萧衍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摇了摇头,道:“真正的喜乐,在于自己的内心,而不在于坐在什么位置。”
“有意思。”
魔宗再慢慢的说了这三个字,然后他的身影便从这个湖心静院之中消失。
就像是一些静止的画面一样,他的身影出现在湖畔那匹老马的身旁,然后他上马,离开。
那些在无比焦虑和紧张的等待之中已经快要疯掉的官员和将领朝着湖心静院冲去。
“我没有事。”
湖心静院之中,萧衍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他们的耳廓。
直到此时,静室里萧衍的眼瞳深处才出现一丝意外的神色。
他对自己也有些意外,对魔宗也很意外。
他当然觉得自己会痛恨魔宗,但今日里魔宗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真的心境十分平和。
这种平和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魔宗自身的改变。
很显然,今日的魔宗和以往他所熟悉的那个魔宗是不同的。
在此之前,魔宗和那些所谓的幽帝后人,都是人世间最大的敌人。
他知道无论是北魏皇帝还是南朝这边的林意,都在不断的准备着和魔宗最后的决战,但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反而是那名南天院的女教习起到了最为关键的作用。
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的死,竟然似乎硬生生的将魔宗扭向了另外的一条道路。
今日里,他从魔宗身上感受到最多的,竟然只有倦意和离意。
此时他隐然觉得,或许真的像魔宗所说的一样,他会去杀死那些将他变成魔宗的幽帝后人,而在那之后,魔宗给他的感觉更多的可能是突然归隐,消失在世间。
当然世事变化太多,像魔宗这样的人,或许随时也会因为一些事情而骤然改变心意,所以即便是今日觉得魔宗有巨大的改变的他,也依旧觉得魔宗还是极为危险之物。
但让他有些感慨的是,无论是那名南天院的女教习,还是今日里他和魔宗的这番对话,都似乎给那些真正热爱人世间的人赢得了很多时间。
不知为何,他感知着魔宗和那匹老马离开的气息,他真正的希望魔宗真的不要再成为人世间的敌人。
他真正的希望魔宗也能融入人间,也能有好的归宿。
人的一生,原本就是在不断的犯错,有的人在不断犯错的路上越走越远,而有的人,却在不断的犯错之中,不断的回望,不断的纠正一些自己犯过的错误。
至少在今日,他感到魔宗不再是魔,而是拥有了人间的气息。
……
一座城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气息。
无数的气息在魔宗的感知里出现,又被他忽略。
他从建康城的南门进,从北门出。
在接近北门即将真正的离开这座他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城时,他感知到了一缕很淡但足够让他认真的去感知的气机。
那股气机隐匿得很好,但还是被他感知到了。
他本身有些恍惚,所以他还是花了些时间停下来想了想。
他醒悟了过来。
在当年眉山一带,他见了一些优秀的年轻修行者,他抛出了足够诱惑的果实。
他知道其中的大多数人会迅速沉沦,然后变成扰乱南朝的诸多不可知因素,这可以给接下来北魏和南朝的征战带来更多的机会。而其中少数一部分人或许能够成为异类,有些人可能能够成为他的部众,有些人则会成为被他采摘的果实。
在他看来,那些优秀而太过年轻的修行者,在得到他那种功法之后,不管变成任何的怪物,都不太会长时间的沉寂,隐忍的消失在修行者的世界里。
随着后来的战局的失控,那些人应该早就全部死了,他真的没有想到,在这个城里竟然还会感知到一名这样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竟然活得很好。
而且似乎并没有变成那种只知杀戮和吞噬的怪物。
这名年轻人的气息似乎很平静,很坚韧且强大。
他真的很意外,比第一眼看见萧衍,看见萧衍那变化的时候还要意外。
他甚至在想明白的一刹那,很想去将那名年轻人找出来,看一看。
但不知为何,他想了想找出那名年轻人之后自己要做什么?
有什么样的意义?
他想了这个问题,又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觉得那名奇异的年轻人,似乎反而成了他和这座城少有的联系。
也算是有缘。
于是他伸出了手来。
他的指尖出现了一些幽暗的剑芒。
这些剑芒落在了坚硬的城墙上。
这座城墙上便出现了数十道浅浅的线条。
他看着这些线条,满意的笑了笑。
这便算是留给那个有缘的年轻人的礼物。
然后他拍了拍老马的屁股,出了城,朝北而去。
……
“走了,就直接这么走了?”
躲在一辆内嵌着铅板的马车里的齐珠玑听着这样的消息,他瞪大了眼睛,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不要让任何人接近那道城墙。”
但他明白魔宗临走时留下的那些剑痕自然有着独特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