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此时他的感知里已经出现了那种熟悉的气息。
那种气息就像是某种呢喃的声音在不断的挑拨他,在他身体周围不断的萦绕,让他赶紧去追上那名在海中逃脱的少年,解决这个麻烦。
这种呢喃的声音大有他不听从就在他耳朵边一直不停的吵闹,将他烦死的态势。
然而他坐在这些枯败和新生交织的蒿草之中,却就是想停一停。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拼命往前走,从来都没有停一停。
在关陇那边的战场上,也有一个近些年来从没有停过,甚至不停的赶路,赶得比他还急的人。
那个叫做林意的人在那里的大战结束之后,理清楚了沈约的故事。
而他此时,认真的想了想自己的故事。
他想了很久。
然后突然想先回南朝去看一看。
他没有再去管那种不断出现,不断挑拨他的气息。
他的身影在这座铺子的屋顶上消失,再次出现时,便已经在往南的道路上。
……。
时间过去了很久。
一道比魔宗似乎还要快很多的身影在一条官道上出现。
他出现的时候,便已经站在了一辆疾驰的马车的车头。
拖曳着这辆马车的马匹都没有察觉多少的不同,但车头上的车夫骤然一惊,双手不自觉的用力,这辆马车便缓了下来。
陈子云没有去管身边这名车夫。
他只是对着车厢里的林望北颔首为礼,然后神色极为冷肃的看着林望北对面的沈念,问道:“你是谁?”
这辆马车在接下来继续朝着北魏的北部边境而行。
当它在烟尘之中,在下一个道路拐口消失在一处山峡中,贺拔岳的身影也在远处道畔的一座茶寮外显现出来。
他深深的皱着眉头看着那些消失的马车。
他此时确定关陇方面的战斗已经出现了很大的意外,就连北斗七星的气机都已经出现,然后彻底的消失。
这意味着宇文珆也离开了人世间。
当然在他的计划里,宇文珆也并未他的盟友,也必须离开这个世间。
但在这一战之中便被人杀死,便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想象。
当然最令他觉得荒谬和不解的是,魔宗竟然没有到来。
冬去春来,任何气机都有演变的固定规则。
就连天空的星辰,大海的潮汐,都不例外。
像魔宗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拒绝采摘这种最为甜美的果实?
既然杀死沈念是他真正登顶人世间的最后一步,他为什么诡异的不踏出这最后一步?
“是你疯了,还是这个天地突然疯了?”
贺拔岳笑了起来,他的脸色却变得有些苍白,双唇却有些异样的血红,“我怎么都看不懂了。”
……
因为想要停一停,甚至想要回头看一眼,所以魔宗走的并不急。
很快他有了一匹马。
这匹马驮着他一路往南,因为越往南越温暖,越接近春光,越有新嫩的草芽在从土里钻出来,所以这匹原本从战场退下来,被某个马贩子卖到市场里,有可能要和寻常的骡子一样在不断的负重驼运东西的过程里消耗尽它最后生命的老马,便越来越愉悦欢脱。
它的身上有不少刀伤和箭痕,但随着不断的往南行走,它也渐渐忘却了战场上的那些事情。
这种很随意散漫的赶路,也似乎让它恢复了更多的活力。
只是在有些往上的山路上行走时,它所受过的那些伤势,还是让它感到了吃力。
在一座山的半山腰,魔宗从它的背上跨了下来。
他拍了拍它的背。
有些精纯的元气涌入了它的身体,这匹老马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
它很有人性的舔了舔魔宗的手背,看着魔宗并没有再要骑它的样子,它便很自然的跟在了魔宗的身后。
这座山并不高。
越往南越没有高山。
只是山峦却连绵不断。
它和魔宗在山间停留了一夜,等到第二日接近正午时,它和魔宗来到了一座山峦的顶峰。
这座山峦的背阴面全部都是竹林和一些野生的茶树,那些茶树都在比较低矮潮湿的地方,水汽缭绕,光照明显不足,茶叶没有显现出那种翠绿或是深绿的色泽,叶片有些奇特的微紫色。
而这座山另外朝着阳光的那一面,除了有些亭亭如盖的雪松之外,还有很多桃树和野樱树。
此时桃树上才刚刚有细小的花苞,但那些野樱树却已经漫山遍野的开放。
那些野樱树的花朵很细小,色泽也是很单一的紫红色,单看一株似乎毫无吸引人注意之处,但漫山遍野都是这种野樱,涌入眼帘之后,却给人一种异常壮丽的感觉。
这匹老马慢慢的走着,啃着山间的嫩芽。
这种荒山里几乎没有人来,就连荒草都似乎生得分外野,都似乎不如外面原野上和道畔的青草鲜嫩,它当然不能理解魔宗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野樱花掩映着的山坡上有许多光滑的石坪,上面有很多坑洞,坑洞里有腐朽的木桩,还有烧焦的痕迹。
他站在了一处小小的石坪上,看向身前一条小溪,然后目光又越过这条小溪落向对面不远处的一座石坪。
他现在所站的这个地方,便是当年吴姑织在光明圣宗修行时的住所,这块石坪上,原本有一座很精巧的木楼。
而他此时目光落向的那座石坪,先前便是他所住的地方。
吴姑织这座木楼原本是空着的,但有一日他从山外返回这里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多了一个师妹。
后来光明圣宗毁在他的手中,或者更确切而言,是毁在那名叫做宇文猎的修行者和他背后的势力的操控之中,他从这里离开之后,便一刻不停的和各种各样的人战斗,一刻不停的朝着更高处走,他的确已经忘记了很多这里发生的事情。
直到他想要停一停,他才在很多年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此时他站在这里,便开始想起当年的一些事情。
他当年在这里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师妹时,便觉得自己的师妹怎么不如别的宗门里别人的那些师妹一样活泼好动,而且似乎不像是那种天赋极为优秀,让人觉得惊艳的那种存在。
她长得也似乎很一般。
也不喜欢说话。
说得最多的,反而是在吃饭的时候来喊他吃饭的那两句。
他一直就觉得他这个师妹有点弱,有点太幼稚,有点太普通。
他当年毫无疑问是光明圣宗里天赋最佳的弟子,毫无疑问是光明圣宗那些师长最看重的。他理所当然的会成为这一代光明圣宗的弟子之中的最强者。
所以很多时候看着她这有点弱有点幼稚的样子,他很多时候吃完饭放下饭碗看着她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到,这样不行的一个师妹,可能只有自己这个师兄将来多照顾她一些,多保护她一些了。
当时的确是这样想。
然而离开这里之后,他早已忘却了这些事情,早已经忽略了这些事情。
不杀便很好了吧?
直到此时站在这块石坪上,他才想起了当年那些片段。
……
魔宗去山间猎了几头野兔,在溪水之中扒皮剖洗干净了,然后在以前吃饭的地方生火将这几头野兔烤得金黄。
他留了一头烤好的野兔,然后将其余的吃了,在自己当年住所的石坪上睡了一夜,然后牵着这匹马继续往南行。
离开了这里之后,他有些漫无目的,甚至一开始他都没有想到自己一定要去哪里。
然而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在朝着建康而行。
于是他便去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