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的疯狂,喜欢你的不用脑子、没有理智、全凭感觉行事。我自己做不到的地方,我都能在你身上找到。梧桐,你就像是我在寻找的另一个我所向往的自己……
“我爱自由,我得不到自由。但是梧桐是自由的鹰,谁也困不住你。
“我爱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事到临头全然由心。梧桐可以做到,如有必要,梧桐会抛下所有事,什么名望什么权势,你都不放在眼中。你当将军,不是因为你想建功立业,只是因为你喜欢,你想这么做。
“你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张月鹿是人人仰望的人,谁也不敢摘月亮。但是你敢。
“你做着世人眼中恶劣的事——张月鹿是你妹妹的未婚夫,你与你妹妹的关系并不差。可你依然要抢我,依然要得到我。你知道事情败露后你会被批评,我若是狠一些会杀了你……可你都不在乎。
“我喜欢你什么?我喜欢你的所有。
“你让我去想——如果梧桐喜欢我,如果梧桐在乎我,那她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爱着我,全心全意地奔我而来,眼中只有我一人。
“不因为我是别人的替代而将就我,不因为我不是月亮而放弃我。不因为我好而迷恋,不因为我坏而嫌恶……我不在意世间大部分感情,大部分人心,因为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就是你这样的。”
沈青梧呆呆看着他。
他从来没说过这些话,她从来没听过这些话。
沈青梧迷惘地想: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被人这么夸?
我快气死了!
我快恨死张行简了!
可为什么他这么说的时候,她开始心动,开始发呆,开始心中生出摇动……
全心全意。
谁不喜欢呢?
谁不想要呢?
正如他渴望一个孤直热烈的人,她渴望一个理解自己、欣赏自己的人。
不是包容。
是欣赏。
是喜欢。
那是沈青梧曾经非常渴望的东西,那是沈青梧曾经特别想要的东西……可是在天龙十九年,张行简成为了压倒她期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听懂了他的话,也一直明白他对她没有责任,他并不是那类会对一个陌生女子掏心掏肺的人。
可是依然不平。
可是更加难过。
沈青梧喃喃自语:“为什么你没有在我想要你爱我的时候,来爱我?”
她又道:“为什么你要对一个不想要爱的人,说爱?”
张行简握着她的手颤一下。
他轻声:“……对不起。”
沈青梧摇头。
她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她开始明白她与他错过了。是她少时天真,误信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骗局。
但他不是话本中的傻书生。
她也不是话本中的大家闺秀。
沈青梧低头看他,冷漠的问题,更像一种喃喃自语:“你当初为什么要让人欺负我?”
张行简睫毛微颤。
他却没有躲避她的目光,让她看到他眼中的后悔。
他甚至听懂了她真正想问的——
他闭目哑声:“因为……即使是那个十九岁的我,潜意识中,也不希望直接欺负你的人,是我。”
他选了迂回的方式。
让沈家做了恶人,让沈青梧和沈家一刀两断。
让沈青梧对他不甘,却不至于太讨厌他。
他选了那么迂回的方式做恶人——
也许是他潜意识里中,朦朦胧胧的,不想自己在她眼中罪大恶极,不想她真的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他潜意识里……
也许在期待她回来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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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是个懒怠的人。
他离不开东京,他长长久久地被困在那家古宅中。他仰望着春去秋来草枯木荣,他也等待着冰川融水天地骤暖。
他每一次和沈青梧相交,都没有将事情做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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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必须承认——
“天龙二十三年的公主府,你装作帝姬来强吻我。我应该杀你,但我告诉自己,你对我有用,我不能杀。”
“天龙二十四你将我掳走,囚禁我,不好好为我养伤,甚至暗自动手脚,希望我的伤一直好不了,希望我一直被困在你身边。我应该杀你,但我说服自己,你到底没有对我的计划妨碍太多,你是博容派来的,我不能杀。”
“我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你。我就在原地等着你来找我。”
“我一直在等着你回头,一直在期待你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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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木挡雨,雨仍淅淅沥沥,树下阴影落雨不算多,二人衣襟都潮湿一片。
沈青梧沉默着。
她眼睛看着他,水色弥漫,湖波聚水。
沈青梧说:“撒谎。”
张行简:“没有。”
沈青梧闭目。
她绷着身,将手从他手中抽走。她狠下心推开他站起来,她回看身后山间寥寥灯笼火影,闻到山间尘土气息……
她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既欢喜,又难过。
既生气,又不甘。
她有一腔愤怒,一直在心中打转。
她已经不明白自己在愤怒什么……可她确实很愤怒。
沈青梧猛地回身,质问他:“这都是你的手段罢了。你装可怜,你来求我——因为你想娶我,想让我嫁给你!
“嫁给你做什么?你自己被困在东京,你要我陪你一起吗?让我做你们家主母,做那些我不会做的事吗?我学不会的事!是不是要日日催着我去学,你这么坏——
“你说喜欢我的自由,可你要困住我,让我变得不自由!”
张行简微微松口气。
她的话不让他着急,反而让他发觉了她的动摇。
他实在太聪明。
他实在太清楚这一切——
他清醒地沉沦于这段感情,他不允许自己稀里糊涂,他清楚地看出沈青梧的挣扎。
张行简轻声:“谁告诉你,我要困住你?”
沈青梧不说话。
张行简问:“博容吗?”
沈青梧目光微微闪烁。
张行简尝试着走向她,怕惊动她:“他才是骗你的那个。梧桐,我想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娶你,其实是非常难的——你我都知道,张家不会喜欢你。”
沈青梧冷笑。
张行简:“你莫要生气,听我说下去。我明明知道我们家不喜欢不接受,我仍想娶你,自然是因为我想好了所有退路——
“梧桐,我如今是我们家掌握话语权的那个人。不久之后……如果我计划顺利,张家没有人能够阻拦我。我不用你待在内宅,为我做什么贤内助——我可以自己来。
“梧桐,你说我自大也好,说我矫情也好。我确实有能力处理好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一点。我们家的人,包括我姐姐,都绝不会去烦你,去打扰你。我保证我这里的阻碍,只会在我这里解决。
“你依然可以做你的将军,做你的英雄梦。我希望你和我回东京,希望你进入金吾卫……因为我想经常可以看到你。难道益州和东京对你来说,区别很大吗?其实并没有。你讨厌东京是因为它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可是只要我们在一起,东京会给你美好的记忆。
“你若不想和我回东京,想留在益州。我其实也能接受。如果你不愿意时时去看我,我来见你也无妨。只是我需要布置一些,需要一些时间准备。我是一定要常常见到你的。”
沈青梧震惊看他。
她以为他只是用那些手段想着怎么骗她嫁他,原来他都在考虑日后如何相处,住在哪里么?
张行简沉静无比:“我喜欢一个人,必然是一生一世不变心。你若担心我变心……我想以你的脾性,你应当不会担心我变心。但你倘若担心,你可以用你想要的方式确保你的安定。
“你生气我以前的所为,那就给我时间补偿你。我让你伤了多久的心,便可以用更长的时间来抚平伤痕。你可以想象——梧桐,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不开心吗?
“开心真的战胜不了不平吗?
“你对我一点都不喜欢吗?一点都不想要我了吗?我们可以用温和些的方式解决这些问题——
“梧桐,求你原谅我。求你给我机会,求你承认我的爱,求你愿意接受我的心。
“我不缺耐心,你不缺勇气。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沈青梧怔忡着。
她恍恍惚惚,被他所迷。
他一步步走向她,她确确实实在某一刻心动,在某一刻去顺着他的话,想象若是她接受,若是他们在一起——
那个会逗她笑会与她开玩笑的郎君,那个躺在被窝中任由她玩弄怎么也不生气的郎君,那个兴致起来会与她一同坐在街头脏兮兮的摊位前喝酒、讨价还价的郎君……
那个非常随便的月亮。
那个从云霭间落入尘埃的月亮。
他干净剔透,也脏污有浊。他不是完美无瑕的皓日,他是云雾遮挡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