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我在休息。”
沈青叶轻轻指一指他手中的纸条:你不是要去杀人吗?
秋君眼眸倏寒。
她垂下头,不敢多问了。
而秋君望着她半晌,他眼神始终冷淡。
他想起自己刚回到“秦月夜”时,杀手们正兴奋地讨论着秋君何时多了一个妻子——那妻子还被困于黑店,等着他们去救。
秋君确实是要休息的。
他此时已对杀人产生厌烦,他开始怀疑人生的价值与意义。
他在休息的时候,来看一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妻子”——东京沈家的五娘子,一个柔弱不堪的病西施,到底为什么要多番骗人。
她长了一张不会骗人的脸,说的每句话却都是假的。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她的任务,他从一开始,只是为她这个人而来的。
但是秋君不打算告诉这个战战兢兢的沈五娘子。
就让她一直怕着他吧。
待他弄清楚她所求,待他休息够了,二人自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归家。如此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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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之时,众人都没有再离开家门。
沈青梧从天亮开始,便听到了许多声鞭炮。他们住的院子这么偏僻这么安静,一整天,却都有邻居来登门拜年。而无论来人是谁,张行简都让人包一封红包。
沈青梧坐在屋檐上看着人来人往。
她觉得张行简就像大家长一样,像博容一样。谁都要来找他,谁有问题都要问他,他看起来确实很忙。
但是这么忙的张行简,也没有忘记她。
坐在屋顶上吹风的沈青梧被下方的长林招手呼喊:“你快下来!郎君给我们发红包,给我们拿礼物……”
长林的话还没说完,沈青梧已消失于屋顶。他眼前一花,下一刻,便见到沈青梧去推她自己屋子的门。
长林:“错了错了!”
郎君不在她屋中!
沈青梧回头看他一眼:“没错。我要换衣。”
长林怔忡:“你几时这么讲究了?”
夏虫不可语冰。
沈青梧冷淡瞥他一眼,推开门帘进屋了。
沈青梧居住的屋子,在他们刚搬来的时候,这里冷冷清清。后来他们住了十几天,这个屋子,已经有了一口大箱子,里面装满了花花绿绿的女儿家衣物。
沈青梧每日都会得到一件新衣,她自己斥巨资专门打造了一口大箱子,把所有衣服叠进去,每日都要检查一遍。
长林笑话她何必。
长林说:“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你这些衣服又带不走,你何必专门打一口箱子?”
沈青梧:“箱子我自己会搬,不劳你费心。”
而今,沈青梧便蹲在屋中,打开这口珍贵的箱子,从里面翻找自己最喜欢的衣物。
她记得新年是要穿新衣的。
虽然她不在乎,但她对新年习俗的很多了解,确实来自于沈家。因为军营的人过年与寻常百姓不同,因为军营过年只有吃喝歌舞……细致的民俗,属于讲究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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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在屋舍中刚给长林发了一包红包,便听到非常有礼貌的敲门声。
长林看到张行简目中瞬间笑意加深:“进来。”
长林随意一扭头,看到进来的沈青梧:青翠衣裙,珠冠琳琅,行走间大袖翩然,因身高足够,而显出一段风流韵味。
长林眼睛亮起:“美人啊,沈青梧!”
沈青梧瞥他一眼,目有赞许:不错。
她开口:“你今天也非常的器宇轩昂,仪表堂堂。”
长林一愣,意识到沈青梧竟然在夸他。
他没想到她会夸人,呆了一会儿后,偷偷看张行简。张行简正支颌看着沈青梧笑,那洒满桃花的喜爱眼神,瞎子才会看不出他的心意。
沈青梧就是那个瞎子。
她跳到张行简面前,根本不看其他的。她穿着庄重衣物,神态端正中带一分虔诚。
她眨着眼看张行简:“礼物呢?”
好像她所有的乖巧,都是为了得到礼物。
长林为此啧啧,张行简轻笑一声,显然早有准备。张行简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中一方格子里取出一长形木匣。檀木香的木匣落在他手中,长林都要为此屏息。
却见张行简到此时又有些犹豫。
沈青梧一动不动,眼巴巴地看着他。她的耐心在这时表现得充裕,等着张行简将礼物递过来。
张行简慢慢将木匣递出。
沈青梧伸手去捏。
他没有松手。
她抬头疑惑又警惕:什么意思?不会是又不打算给了吧?
她提醒他:“我的。”
——你说给我的,便不应反悔。你若反悔,我必、必……
她本想说“杀了你”,但又觉得对他喊打喊杀不合适。
沈青梧沉默着,与张行简别着劲,一点点要将木匣往她的方向挪,坚定万分。
张行简在迟疑间,感觉到手上另一端传来的大力……他默默看去,见沈青梧宛如与他拔河,她握着木匣另一头的手指开始用力。
长林在旁看得快醉了:“……”
然而长林不走。
长林最近格外喜欢看他家郎君和沈青梧的戏码,他看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张行简:“梧桐?”
沈青梧看着他不语,目有谴责:你别想反悔。
张行简不得不松了手,他道:“我不是不想给你,只是这礼物、这礼物……是我自己做的,我怕你不喜欢。”
沈青梧不吭气,当着他的面,她抢到了木匣,低头就打开木匣,看里面东西。
木匣中躺着一块干净剔透的玉佩,玉佩上刻着“月照梧桐”,云烟袅袅下,月与梧桐隔空相望,意境极好。
沈青梧手指抚摸玉佩上每一道刻痕:她认得这幅画的每一笔,她甚至为此画过那么一两笔。张行简说她不会毁了画,他还诱她与他一起画。
沈青梧很快就忘了那幅画。
她不知道张行简亲自雕刻了一方玉佩。
她抬头看他。
张行简垂着眼望她,轻声:“你说博容送你新年礼物,亲自雕玉佩给你。我也可以送你新年礼物,也可以雕玉佩给你。他不过是写了一个‘无’字,那又不是你的名字,你却天天挂在身上。而我雕刻的,确确实实是你。
“沈青梧,你不是一无所有的‘无’,你是‘梧桐’。”
她不说话,只望着他,一双清黑的眼睛目不转睛,看得张行简心口砰然,看得张行简生起紧张。
他从未这般紧张过。
他生怕她说不要。
他手心捏了汗,轻声:“我给你戴起来……”
沈青梧打断他,问:“其他人也有吗?”
张行简怔一下:“什么?”
他很快回神:“长林他们是红包,有其他礼物,但和你的不一样。”
沈青梧:“为什么不一样?因为我是女子?”
张行简:“……对。”
沈青梧:“那就是府上其他侍女,也有一样的玉佩了?还是说不一样的?”
这个问题,张行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隐约捕捉到她在意的原因,但他还没想好该怎么答,沈青梧已经扭头,自己做了决定:“我去问一下。”
她跳窗而走。
长林:“郎君你看,她又跳窗了!”
张行简摸一摸鼻子,微微露出笑。
他坐回桌前没一会儿,沈青梧已经翻身回来。
风帘打开,冷气从外灌入。沈青梧眼眸的灿亮,让长林看了一眼又一看。
沈青梧到了张行简的桌前,眼睛明亮地俯视他:“别的侍女都没有。只有我有。”
张行简这时已经恢复淡然。
他朝她扬眉,含笑:“对呀。因为我不能让旁的女子误会,因为送玉佩意义不同。”
沈青梧眉目舒展,笑起来:“我不怕误会。再有这样的事,你都给我好了。我又不会……”
她的“不会嫁”还没说出口,张行简已经打断:“我帮你系上,系到腰下好不好?”
沈青梧:“嗯。”
长林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继续观看。他见张行简站起来给沈青梧整理衣襟,帮她系玉佩。
风荷举,清月明,这般看上去,也有几分郎才女貌的影子了。
张行简低声问沈青梧:“你会日日戴着吗?”
沈青梧:“会。”
张行简目中笑意变浓,他低头望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搂了她一下。而沈青梧不放心地追问:“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有?”
她计较于自己是否独一无二,计较于自己是否得到旁人都没有的珍宝。她希望自己能和旁人一样,在某一刻得到不偏不倚的喜爱,她认为她此时在得到。
张行简目光闪烁。
张行简慢吞吞:“其实也不是只有你一人有……梧桐,你希望别人有吗?”
沈青梧:“不希望。”
张行简试探:“我也不行吗?”
沈青梧一怔。
她没明白送给自己的礼物,张行简说他也有,是什么意思。
沈青梧:“谁送你的?你现在还是我的,你身上不能有别的女子送的东西。”
她将他上下打量,特别是他腰下。但他两襟清风,干干净净,身上连一丁点儿胭脂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