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1 / 2)

对于一个不常得到夸赞的人来说, 抵制夸赞的蛊惑很难。

抵制来自张行简的蛊惑更难。

诚然,沈青梧知道张行简一贯会说甜言蜜语, 会哄得人晕头转向。她曾嗤之以鼻, 不为所动……

但是他夸她好看。

“好看”这个词,很少用来放在沈青梧身上。

弱质纤纤眉目如春的沈青叶叫好看,富贵雍容华丽美艳的李令歌叫好看,王公贵族院中娇滴滴吟诗作赋的未婚女儿们叫好看, 沈青梧……谁会说她好看呢?

都是说她能打, 武功厉害, 脾气怪, 爱闯祸。

沈青梧偏着脸,思考张行简的话。

张行简已经试探着将玉佩从她怀中掏出,手指勾着那悬挂玉佩的朱红色绳索。他再一次瞥到了玉佩上那个“无”字, 心中稍微停顿一二分, 他去睨沈青梧。

沈青梧也有如此明丽动人的时刻。

青萝半臂素白长裙,勾着云萝纹络的系带束腰,肩窄身长, 何其修长窈窕。乌鬓挽起, 珍珠与流苏点缀,长眉横扫, 丹朱点唇……

这恐怕是沈青梧这一生中, 穿女儿装穿得最像样的一次了。

沈青梧爱不释手地端着那块小菱镜,不停地照自己脸蛋, 照自己腰身。

玉佩嘛……

平时她总会出丑, 戴几块玉佩, 沈青梧也不在意。然而今夜, 沈青梧隐约觉得自己应当是不会出丑的——来自张行简那世家小仙男之手的品味, 岂会出错?

若是错了,只能说明张行简是故意的。

晕黄菱镜后,沈青梧端详许久,她非常喜欢,于是痛快地做了决定:“那我只戴一块玉佩好了。”

张行简弯眉。

他登时勾着她颈下绳索,就要她低头,帮她摘下那玉佩。

沈青梧却理所当然:“把我脖颈上这块系到腰上,把腰上这块取下吧。”

张行简勾着绳索的手指便那么停下了。

他向她望来。

她眸子清黑神情愉悦,显然并没有其他心思。

张行简轻声问她:“为什么?”

沈青梧不解。

张行简忍着不悦,温温和和:“为什么要将博容送的玉佩不离身,要将我送你的拿开?我比不上他吗?”

沈青梧:……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青梧:“你不是为了这身衣服才随便搭配的玉佩吗?可是博容的玉佩说是蓝田玉,特别昂贵。那么珍贵的东西,当然不能乱丢,要小心些了。”

张行简:“我的玉佩用的是独山玉,细腻柔润,坚韧微密,与蓝田玉乃是齐名。也很贵。”

沈青梧:“……”

她贫瘠的知识,只听过蓝田玉,没听过独山玉。但张行简说独山玉和蓝田玉齐名,大约是真的。

沈青梧坚持:“可那是博容送我的礼物。”

张行简:“我的不是吗?”

沈青梧:“你不是只是用来搭配衣服的吗?”

张行简一怔,他说不下去了。他若说是特意挑选的,她恐怕就不要了。

他爱慕一女子,竟要小心隐瞒自己的心事,只唯恐吓跑她。

张行简低头看她脖颈上挂着的这块玉佩。

沈青梧:“博容与你不一样。他是自己磨的玉,自己刻的字。他当时犹豫很久,不知道该不该送我。但我知道他是要送给我的,我若是不抢走他就不给了。

“这是我抢过来的!他说我莽撞无比,让我贴身戴着这玉,时时想一想他……”

张行简:“时时想一想他?你都快把他刻到心里去了吧,还要怎么时时想?”

沈青梧没理会他那古怪语气,只若有所思:“我许久没给博容写信,我忘了提醒他那个凶手杀博老三的事了。我这就应该……”

她抿唇闭嘴,因吃痛而皱一下眉——张行简拉扯她颈上绳索,将她狠狠勒了一下。

沈青梧冷冷看他。

张行简换个语气:“梧桐,我们此行一团秘密,提早提醒博容,有可能惊动凶手。博老三已死,博容的威胁其实已经消除,我们如今找的,是那凶手背后的秘密,是博容的身份有没有被其他人发现……而这种事,是你即使提醒他,也没任何意义的。”

沈青梧:“听不懂。”

张行简言简意赅:“不要写信。等尘埃落定再说。”

沈青梧不能信任他。

她思考很久,在他再一次提醒他和博容的亲缘关系时,沈青梧才勉为其难地点头。

沈青梧猜,张行简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却不告诉她。无所谓,她会跟着他,不会让他伤害到博容。

于是,在张行简心塞许久后,二人绕了一大圈,话题终于回到玉佩身上。

张行简这一次干脆告诉她:“我只会绑这么一种结,而且我很难重复。如果解开,我可能再绑不出这种结了。你确定要为了一个玉佩,摘下我的,换上他的?”

沈青梧低头,看自己漂亮纤细的腰身,以及腰下的罗缨、香囊、玉佩、同心结。

沈青梧:“你真笨。”

张行简不置可否。

沈青梧遗憾地做出选择:“那你找个手帕,找个匣子,把我的玉佩好好收起来。我只是穿一会儿你的衣服,戴一会儿你的玉佩玩……我明天还是要我自己的衣服和玉佩的。”

张行简终于笑起。

他笑容清浅,眸若星子,搂着她腰,在这般近的距离下眉目明亮,看得沈青梧心脏砰砰,略有酸麻感。

沈青梧撇过脸不看他。

她近日总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也许是色心欲胆被养伤阻拦的后遗症吧。

张行简帮她摘下玉佩,按照她的嘱咐拿帕子包好,放到一玉匣中。他并没有在此故意使坏,一个玉佩罢了。

这位清隽风流的郎君将玉匣盖上,最后看一眼里面那块翠绿温润的玉佩,目中噙笑——

虽然她只肯丢下一晚。

但是他能让她丢下一次,必能让她丢下第二次。

总有一日,他要沈青梧彻底忘记博容,要那玉佩的位置被自己取代。

张行简放好玉佩,回过身,见沈青梧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要推门而出。

张行简:“梧桐?”

沈青梧不情不愿地回过头:“干什么?”

她不去计较他的称呼,也因为他今夜的好,而愿意迁就他一些——比如回答他的问题,和他说话,不动不动不理睬他。

张行简眼中落笑,语气温柔:“你去哪里?”

沈青梧不好意思说自己要显摆漂亮的衣服。

沈青梧找个理由:“我、我出门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凶手的行踪线索,帮一帮长林。”

张行简:“你不是说,找人不是你的事,杀人再找你吗?”

沈青梧盯着他。

张行简向她走来:“何况你不是怕自己不会说话吗……不如我陪着你吧。”

沈青梧上下打量他。

她眸中忽然拂过一丝狡黠的笑。

沈青梧:“张月鹿,你想跟着我出门?”

张行简正要找理由。

沈青梧不在乎他的理由,她大度摆手:“你换身衣服,就能跟我出门了。”

张行简不解:“在下出门,自然是会换衣的。”

如他这般衣行精贵的人,一天换七八次衣裳都十足正常。

沈青梧扬下巴:“我不要你穿平时你那些衣服——我要你穿长林那样的衣服。”

张行简眨眼睛。

沈青梧抱胸:“你不同意,我就不带你出门了。”

张行简隐约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微微笑:“好呀,不如娘子帮在下挑一身娘子满意的?”

沈青梧看着他。

张行简含笑改口:“沈二娘子。”

沈青梧这才哼一声,走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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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夜火如星。

沈青梧与张行简一同走上街头。

沈青梧明明穿着极为淑雅的长裙,却仍忍不住背过身走路。她背着手在前,掉个头,笑着看张行简——

窄袖劲装,玉帛束带。

她不得不感慨张行简的漂亮,气质的出众:他穿着如此干练的衣裳,也不像仆从,而是像话本中那些英俊风流的侠客。

沈青梧觉得自己眼光真好。

她越是看久他,才越能意识到自己的眼光正确。

张行简笑:“看我做什么?好好走路。”

他提醒她:“你出门一趟,不就是想让街上人欣赏你吗?”

沈青梧:“我的眼角余光早告诉我,有许多人在偷看我和你了。”

张行简:“哦,那你看得懂他们都在看什么吗?”

沈青梧没听懂他的揶揄。

她很正经:“还没完全看明白。我再看看。”

她说着要去看,但只背着手面朝着他,倒着走路,看着他笑。

一个漂亮明媚的娘子不看旁人,只盯着他看。她眼中倒映着星河,闪烁着笑意,前所未有的鲜活,谁能抵抗?张行简脸上升温,越来越不自在。

张行简叹气:“梧桐……”

沈青梧:“那里有个水果摊,被风吹倒了。”

她从来眼尖,看到了旁人还没注意到的街头一角。张行简一个没留神,沈青梧已经提着裙子奔了过去。她跑得趔趄,几次差点被绊倒,全靠她出色的武功来避免。

水果摊是被风刮倒的,摊主唉声叹气地蹲在地上捡水果,又提防着小偷小摸的人来坏他的生意。

凶巴巴的摊主骂咧咧,说走了很多客人。

沈青梧蹲过去帮忙捡水果。

那摊主立刻警惕:“多大的人了,还来欺负我一个老人家。这果子不值几个钱,那可是我辛苦种的。占我的便宜,良心是彻底没有了吧……”

沈青梧身旁一个胖妇人听到这话,便黑着脸起身离开。

沈青梧只低头帮捡水果,一声不吭,对摊主的污言秽语也当没听到。

张行简在后看了片刻后,蹲下来帮忙。

摊主靠自己的嗓门骂走了每一个人,见这对年轻男女居然无视自己的辱骂,一直低头帮忙。摊主看半天,见他们没有偷自己水果,而是一个个摆回架子上。

摊主松口气。

他一改方才暴怒嘴脸,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句:“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