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2 / 2)

一灯如星。

张行简披衣静坐,坐于窗前小案下,将写好的折子递给站在旁边的长林。

张行简:“把这信快马加鞭,送给沧州的高太守。告发张家卖官之事,出自沧州,要恢复我名誉,也应由他牵头。

“这封信发往东京。

“这封信给二姐。

“这封信……”

长林一一应是。

一整日时间,郎君开始处理朝中政务,没有因为身不在东京而将正事继续放任,他们都松了口气。

长林问:“郎君,大概多久后,朝廷会撤销对你的通缉,张家名誉能恢复,张二娘他们能重返东京?”

张行简:“顺利的话,年前二姐便可以带族人一同回京过年。”

长林见他心中有数,更加高兴。

张行简交代完这些事,口有些干。他抿口桌上的茶,又吩咐起旁的事:“腊月初五那日夜,绵州周遭夜里入宿的人有哪些,你们去调查清楚。”

长林怔一下:“四面八方……都调查?”

张行简颔首。

长林:“你是要找那个杀博老三的凶手是吧?但这范围太大了,而且这也不准确……”

张行简:“去吧。”

长林为难地拿着一堆信转身,打算安排众卫士行动。他刚转过肩,郎君的屋门便被“砰”一下推开,沈青梧跳进了屋子里。

冷风袭面。

长林打个哆嗦:三更半夜来找他们郎君……

他用余光看郎君,郎君好整以暇,一手撑额坐在案前,丝毫不在意这没有礼貌的行为。风吹动郎君袍袖,他本就宽松的外衫飞扬,纵如飞雪,霎时好看。

沈青梧晃着手中纸张,理直气壮:“你为什么又叫我‘娘子’?!”

她冲张行简发完脾气,才看到长林站在屋子里,目瞪口呆看着她这副样子。

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凶煞逼人。

沈青梧愣一下。

她意识到长林恐怕在听张行简命令办什么隐秘的私事,被她撞破了。而且她的形象很不好……不过沈青梧只静一下,便仍冷眼看着长林,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她不尴尬,尴尬的便是长林了。

长林目光闪烁,和她打招呼:“沈将军,这么晚了……还不睡,来找我们郎君……”

他快把舌头咬破,干笑不住。

长林啊长林,你会不会说话,沈青梧来找郎君,肯定是来睡觉的啊。自家郎君那么好说话的脾气,肯定随随便便就被沈青梧得手了……

沈青梧:“我画好了画,来让张月鹿看。”

张行简在那里喝茶,闻言诧异扬眉。

长林眼睛一亮:“你画好了?”

沈青梧若是画得出凶手相貌,他们就不必一个个去试了。

长林连忙凑过来,不顾郎君的咳嗽,要看沈青梧画了什么。长林拿过沈青梧那张宣纸,兴奋瞬间冻住——

他望着画纸上那扭扭曲曲的火柴人,怔怔发呆。

长林:“……这就是你画的?”

沈青梧淡定自若:“我把特征都画清楚了。我看到这画像,必然可以照着找到人。”

长林:“……郎君,我这就安排人去四方调查。”

他一言难尽地将画纸还给沈青梧,同手同脚地出门,为二人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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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只剩下站着的沈青梧,与坐着的张行简。

沈青梧淡声:“长林是不是在嘲笑我?”

张行简:“他哪里敢?他若嘲笑,你就揍他便是。”

沈青梧深以为然。

她且问他:“你为什么在信中叫我‘娘子’?我不是说过,你再乱说话,我不会放过你吗?”

张行简镇定:“我称呼的,是‘沈二娘子’。”

沈青梧很肯定:“你喊的就是‘娘子’。”

张行简:“是么?那估计是写漏了两个字……梧桐专门来和我算这个账吗?”

沈青梧:“别叫我‘梧桐’,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叫‘沈青梧’。”

她又道:“你若表现好,让我满意,我允许你叫我‘阿无’。”

张行简当然拒绝。

他当然不会选择和旁人一样的叫法。

张行简温声转移话题:“所以你来找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沈青梧:“自然不是。我确实画好了人像。”

她想到长林方才的反应,犹豫一下。

张行简含笑:“唔,这么快?拿给我看看。”

沈青梧:“……只是旁人不一定看得明白。”

张行简:“也许我是那个例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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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张行简也不是那个例外。

他坐在案头,本是很有信心地端详她的画像,觉得再难辨认能难到哪里去。

他岂会不如博容。

然而张行简如木雕般坐在这里,握着宣纸的手快僵硬,唇角的笑也早已凝固。他眸子幽幽,唇瓣轻抿。

沈青梧跪在旁边,观察他脸色:“你看得明白吗?”

张行简努力看:“嗯……这里画的是手吗?这个手……是很大的意思?是不是说他右手拇指比旁人长?”

沈青梧轻飘飘道:“你真厉害。你竟然看得出来,接着看啊。”

张行简得到了点儿信心,他继续努力:“这个……这个是腿吧?是不是一条腿是另一边的一倍粗……这不可能,是不是因为他藏了东西在身上,才鼓囊囊的。”

沈青梧催促:“继续继续。”

她声音里有笑意,哑哑的从后拂来。她跪在他身后和他一起看画纸,整个人快要压到他肩上……

张行简有些羞赧。

他走神一会儿,继续解读她这画纸上的内容。

他长长出一口信,心想虽然难解,但也不是解不出来,他还是可以认出她的画的……

张行简听到沈青梧“噗嗤”笑起来。

她少有笑得这么快活。

或者说她平时几乎不笑。

不知道他是怎么逗笑了她,她整个人从后趴过来,歪在他肩上,张行简耳边尽是她热腾腾的气息:

“哈哈哈,你太装模作样了吧?我画的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告诉你,张月鹿,其实我都看不懂我画的什么。你还手指长大腿粗呢……人家腿粗不粗,我怎么知道?我能上手抱着量一量吗?”

张行简耳际微红。

他有些羞窘,被耳边的笑声撩得身子麻了一半,动也不敢动。

他低垂下眼睛,轻声:“我以为你目力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青梧:“我能一眼看出来你穿了几层衣物,能一眼数出来你多少根睫毛,能一眼扫出你哪根手指用的多哪根很少用?”

张行简:“……我不像将军那样习武天赋出众,我自然不知道在将军眼中,寻常人都是什么模样。”

沈青梧:“在我眼中,人们也都长得普通,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我也不会天天盯着人观察。我只看好看的。”

张行简睫毛一颤,静而不语。

沈青梧命令他:“问我话。”

张行简便侧过脸,问:“例如博帅?”

沈青梧:“……”

她竟少有的被噎住。

她吃了他送的糕点,心情不错,心猿意马无法作画,编出一个不错的理由来找他。他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从长林还在屋中开始,她便有些心痒……

她趴在他肩头,为什么他要提博容?

连沈青梧这么迟钝,都觉得他很奇怪。

张行简琉璃一样的眼睛望着她,他意识到自己的心事让沈青梧些微不悦,他便慢慢转移话题:“那这画……”

沈青梧默默想着他为什么总提博容,她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我确实画不出画像,但是我想起来,我何必那么努力?你我之间,你才是才高八斗文韬武略无一不成的那个……若是我跟你描绘那凶手相貌,你根据我的描述,未必画不出来。”

沈青梧认真道:“你一定画得出来。”

张行简无奈:“衙门特意请的绘像师都画不出来,我哪有那般本事?梧桐……术业有专攻,我并没有那么厉害。你高看我了……”

他话音未了,沈青梧不在意地伸出手,在他肩上一拧,让他转过来。

窗下案前,本是一张小榻。张行简要养病,一日都拥衣坐于此处办理公务。这方地方,不算大,也不算小。

沈青梧倾身,拥入他怀中,手穿过他那宽松得一扯便要褪下的青色文士袍,搂抱住他腰身。

张行简静住。

他怔怔坐着,保持着沉静安然的姿势,一动不动。然而他呼吸停住两息,才意识到他早已对她心动,早已决定要与她在一起,他不必如往日一般努力抗拒她的亲近。

张行简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

他慢慢地抬手要回抱她,沈青梧便从他怀中退出,让他抱了个空。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腰比你要粗三寸。”

张行简:“……”

她再道:“胸要比你厚一个手掌的宽度……我这样的手掌。”

她伸手在他眼前比划。

沈青梧凑过来,在他净白的面前吹口气。

她疑惑:“你在听我说话吗?”

张行简回神,慢慢道:“原来你是要拿我作尺子用。”

沈青梧点头:“很聪明吧?这样,你就能画出来了。哪有人不熟悉自己的长相身材呢?”

张行简讳莫如深。

他道:“在下确实不是很清楚自己种种。”

沈青梧便再次投怀送抱,用手丈量他腰际。他腰细而紧实,平时被袍子遮挡,看也不许看。此时被她手按着,张行简微微一躲。

沈青梧听他喘一声,怔一下之时,看到青丝几绺,他侧去的脸绯红万分。

如同红梅落雪,月光染尘。

沈青梧大脑弦紧一瞬。

她手上没轻重,猛地一下用力,张行简吃痛之间,便被她推倒,按在了榻上。

沈青梧习惯性地俯身趴在他身上,茫然地看着身下的郎君。

张行简睁开眼,幽幽看她一眼,不言不语。

沈青梧:“……我没有其他意思。”

他没吭气,只用清水眸子仰望着她。

烛火下,沈青梧的发丝落到他肩上,她少有地语重心长:“我今日寻你,真的是来谈正事,不像长林猜的那样。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