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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晚间,季非夜照样和宣帝说完了白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见帐内迟迟没有声音,便想起身离开,却被宣帝喊住了。
宣帝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也不知道他示意了什么,德妃竟然将帐帘掀了起来,那张瘦削的脸一下子便映入了季非夜的眼帘。
宣帝的目光已经很浑浊了,才三十岁的人,此刻看着竟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
他眼珠子转了转,落在了季非夜脸上,“你很好。”
季非夜走上前,在床前跪了下来,她并不习惯跪拜,但是此刻她却愿意给这病重的人敬意。
“朕登基之前,曾向先皇建言,由三弟登基为帝,而朕当个闲散王爷,前往封地,或许某一年便病发离世,这样就很好。”
“父皇问我,甘心吗?”
宣帝喘了一口气,“怎么能甘心呢?虽然朕自小身体不好,可是朕为了当好大哥,为了当好先皇的继承人,为了当好太子,甚至为了当好皇帝,努力了那么多年,眼见一切都将到手,朕怎么才能做到心无怨怼的将一切拱手奉出去呢?”
“于是先皇说,不甘心就不要让。”
“朕登基之后,勤勤恳恳,可是朕真正掌握了一切大权之后才知道这个国家是多么的千疮百孔,朕想做好啊,可是朕有心无力啊!”
“朕以为朕能事事考量到,朕能不嫉妒,朕能不后悔,可是朕低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啊,朕继位六年,国库依旧空虚,同狼族的战争还没打完,海寇依旧没有消灭干净,朕却没有一副好身体了。”
宣帝说完这句,猛地抬起了身子,又无力的落下,“朕也曾怨过,为何不给朕一个完好的身体?上苍为何这样薄待朕?”
问完这个问题,似乎连宣帝自己也觉得无解,不由得笑了一下。
季非夜看着这个被病痛和阿芙蓉日夜折磨的男子,他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季非夜第一次见他时的那种意气了。
这个人被他自己的这些问题消磨了曾经的一切,只留下这么一个满心痛苦和怨怼的驱壳。
“陛下,”季非夜的声音如同清泉一般,“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不过还是想问一问陛下,陛下觉得众生皆苦是什么意思?”
宣帝几不可见的摇摇头,“你怎么以为呢?”
“同样是出生,一个人出生在富户当中,生来便是锦衣玉食,仆役成群,读书不需多尽心,老子去世之后万贯家财可以任他躺着玩到死。”
“一人生于穷苦农村,父亲患病,全靠母亲为人洗衣做饭赚钱养活他,他寒窗苦读十几载,终于考取进士,却在赴任的路上遭山贼抢劫,一命呜呼。”
“陛下以为,谁苦?”
宣帝笑了一下,仿佛是在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季非夜也笑了一下,“自然是穷人家更苦,读书是改变他命运唯一的希望,然后这个希望被彻底打破了,自此他们家再不会有希望。”
“陛下以为,这样公平吗?”
宣帝微微一震,公平吗?不公平,可是怨怼有用吗?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