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嬷嬷端了热腾腾的药汤进来,茶盘上还摆着几封信。
先将药汤放在了自家姑娘面前,她又替姑娘将信开了。
为了从两位嬷嬷的夹击中逃脱,孟月池拿信的动作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嬷嬷,今天柳姨母也在田里?”
“是啊姑娘,她和息将军一块儿都去了东阳的长村,就是姑娘您昨天去的那儿。”
孟月池点点头。
她的脸上带着笑。
“等柳姨母回来,我给她个好消息。”
确实是好消息,夜里,柳朝妤垮着肩膀拖着腿被息猛娘连拖带拽回了东阳县衙,听见这个好消息,她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去看信。
“帝令,剑南司马柳铉徵,入京为御史中丞。”
从四品的御史中丞在品阶上比不得柳铉徵被贬谪前的殿中监,可如今的御史大夫是虚衔,御史中丞实实在在掌握着御史台,位卑而权高。
柳朝妤凉凉一笑,说:“看来陛下对瑞王和拥护瑞王的那些男人果然极为忌惮,连我姨母这样的眼中钉都愿意用了。”
孟月池在想的则是另一件事:
“姨母,既然柳大人被起复了,你自然也有机会回繁京……”
“这事儿你不用操心,我如今在平卢过得还算如意,也没打算换地方。”
柳朝妤说的是真心话,宦海浮沉走过这么一遭,她也不想再入朝廷给旁人做掌中鹰犬。
“十二年了。”她勾了下唇角。
姨母和她两人被一夕贬落,整整十二年了。
抬手摸了下鬓角,她如今年过四十,鬓边都有了些许白发。
什么女旧臣遗脉,什么几代人重回朝堂的渴盼,在她的眼里都成了旧梦一场。
甚至不如她今日在泥地里翻来覆去跟麦子较劲更让她有兴致。
想起麦子,她扶着腰又重新坐回到了有坐垫儿的椅子上。
“节度使大人,今日我遭……我所见所闻,令我颇有一番感悟,平卢上下官吏,都该去试试。”
去繁京勾心斗角,哪有在平卢坑害同僚好玩?
柳铉徵的起复仿佛是一个信号。
七月开始,大批曾经被贬谪的女臣起复,有这些年被打压的女旧臣遗脉,也有因为其他由头被放下去的女臣。
邸报来来往往,但凡朝中人士变动总要提一句“女臣”,后来索性不提了,因为提女多,提男少,邸报上反而把升迁任免的男臣们都注了下。
十月末,受乐宁郡王案牵扯安平知府于若菲升为辰州刺史。
十一月,松阳县令韩亭榭升为柳州司马,太学博士苏婉青升为大理正。
这两人都出身勇毅学宫,十几年未得升迁。
进了腊
月,繁京城里传初来的加封旨意几乎就没停过。
腊月初三,御史中丞柳铉徵加封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
腊月初六,三年前去世的原勇毅学宫掌事、崇贤殿大学士、正议大夫薛重岁加封太傅、楚国公、谥号“文贞”。
同一天,陛下还下旨升平卢节度使孟月池为正二品节度使,兼齐青淄兖等八州两道镇守、按察使,晋为东阳县公、持节大都护、太子少师。
甚至连她妹妹孟月容都得了一个骑都尉的勋爵。
相比较从前的刻薄寡恩,拿了又收,如今的陛下真是大方得让人害怕。
圣旨送来平卢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三,接了旨意,孟月池笑着说:
“咱们陛下说不定还会开恩科。”
坐了一屋子的谋士们看向她们的大人。
身穿正二品紫色官服,腰间悬着玉带钩,孟月池略垂着眼眸,手指在袖子里轻轻碰了碰:“写信往庐陵和朔北,让两边学子,尤其是女学子们都做好了准备。”
抬头看着外面冬日里让人欢喜的阳光,她眯了眯眼睛说:
“要是后年开了恩科,说不定会出个女状元。”
玉衡二十八年,淮河乱事又起,陛下下旨平卢军南下平乱,两月即平,平卢节度使孟月池平叛有功,晋辅国大将军。
玉衡二十九年,恩科考场上,第一次出现了从状元到探花头三名都被女子包揽的盛况。
“女子生而早慧善谋,长于文章,精于政事,栋梁辈出。”
陛下说着这样的话,废除了已经通行数十年的“记名法”,从今往后,不管科举之中有多少女进士,都不会再有所谓的“记名进士”递补。
国子监的男学子们甚是愤慨,在礼部外聚集抗议。
陛下听闻,说这些人是“占尽好处贪得无厌”,下令所有参与之人褫夺举子身份。
天下哗然的时候,孟月池正在东阳县的长村,河水奔流,河边,她看着一台模样奇怪的水车。
“这个水车,是在纺纱?”
“回大人的话,正是,这是我们村里孙老太太带着一群女子制好的水纺车。”
“水纺车……”
孟月池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女人们。
最前面的老妇人,她的头发彻底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