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济度斋剑阁流光闪烁。
秦四喜仰头看了好一会儿,说:“都说剑修是穷人,这个剑阁还是挺阔呀。”
天道猫猫趴在她的怀里哼了一声:“剑阁现在亮着,是因为里面的‘十转生福炉’在炼器。”
秦四喜眨眨眼:“你的意思是,就因为没钱,所以只能让这整个楼都这么干亮着?”
窝在她的臂弯里,天道猫猫都快睡过去了:
“就是这个意思。”
说完,小小的呼噜声从它的嗓子眼儿里滚了出来。
灵宝阁的大门紧闭,秦四喜研究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这门上有什么机关,干脆直接用山河随性扇戳了一下门。
只见门上的有饕餮纹的剑形门环缓缓转动,发出了苍老的声音:
“我身斜行,提剑在手,断下冲上,何解?”
“纵而后翅起,如凤之飞。”
“惰,欲取我命,何解?”
天道猫猫睁开眼看着这个会说话的门环,又仰起头去看秦四喜,似乎是想看笑话。
秦四喜的唇角有一丝笑。
“矮身防下刺,格剑而避右,落剑改挑,转身欲脱,拖剑回转变刺对咽喉。”
剑形门环徐徐转到了剑尖对着地面的地方停了下来。
“小友剑道诡谲,黠有余而正气不足。”
伴随着这声音,剑阁的门缓缓打开,秦四喜拎着扇子抬脚迈进去,笑着说:
“正不正的,杀人的时候够用就行。”
天道猫猫把头搭在她的肩膀上,看着门环复位,剑阁的门在她身后被关上了。
“你们刚刚是在对剑诀?”
“对呀。”秦四喜点点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杀人的时候也是用剑的。”
要不是因为剑用的太好,她也不会被济度斋的那些修士认出来,然后追杀。
天道猫猫不想看秦四喜得意,一双绿色的眼睛瞟向了别处。
剑阁外面看着已经不小了,走进来一看才知道其中别有洞天。
秦四喜手上一点,她和怀里的猫就一并隐去了身形。
一间静室内,负责看守剑阁的长老睁开了眼,有些奇怪地说:
“是哪个小辈这般淘气,通过了剑诀试却不肯进来剑阁?”
用灵识探查了一番,并无发现,他摇了摇头又闭上眼睛,继续在心中推演御剑之法。
剑阁的第一层,在秦四喜看来就有点儿类似于大启的凌烟阁,墙上张列着先辈们的画像和功绩。
“宗衡,济度斋第十七任剑首,战死于繁渊。”
看见了一个熟人,秦四喜抬起头,看着墙上宗衡的画像。
盘着着一条腿坐着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笑容张扬,身后八支剑罗列,潇洒之气扑面而来。
“这画像之人的手艺真不错,惟妙惟肖的。”
不仅有形,还有神,比凌烟阁一味讲究端
肃庄严的御用画师强多了。
再往前走了一会儿,秦四喜就看见了一抹金色。
画像上,金色剑柄的“前后语”立在一个笑容温柔的白衣女子身旁,倒是看不出它是一把碎嘴子剑了,女子倚着一个鼎坐着,手中轻抚着它。
“无相樊,异界剑修,修为堪列九剑,拜为济度斋长老……魔海动乱之劫,一炉炼成三千剑,扭转战局,灵识枯竭而死。”
一炉炼成三千剑。
画像上的无相樊甚至不像个剑修,温温柔柔,如春风细雨,她的世界很安静,于是她炼了一把很聒噪的剑陪着自己。
那把剑还是很聒噪。
她却已经离开了四千多年。
“这世上有些事就应该是故事,看不见脸才好。”
听见秦四喜这么说,天道猫猫用绿色的眼睛看她。
猫猫听不懂。
可是秦四喜并不打算解释,她继续往前走。
天道猫猫不干了。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看见脸?”
“因为看见脸了,就不是故事了。”
女人没有低头看它,只是抬手抓了一下它毛茸茸的脑袋。
不是故事,那是什么?
天道猫猫不懂。
用秋风眼炼制的剑,它的主人秋鸿是个英朗的男子,只是穿着潦草,胡子拉碴,大概活得也潦草,死的时候却不潦草,堂堂九剑修士,济度斋长老,为了救南洲十四城百姓,自毁剑骨。
碧血蓝玉草炼制的剑名叫“绿老三”,它的主人叫隋九郎,生得很粗犷,画上的他还拿着一个酒坛子,大概生前是个好酒的。
西洲秘境中魔物涌现,他带伤苦战,力竭而死。
会在旁边开花的那一群剑叫“勘破三春”,画像中的它们立在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女子身侧,像是九朵极美的花。
女子立在花丛中,看向画外之人,眸光清润。
“折月妩,济度斋第六任剑首,倾天一战,被魔渊长蛟偷袭,身碎而陨。”
身碎……
那些剑一直在静静地开花,大概也不只是在自娱吧。
守了东洲一千年的春日,用春雨精魄炼剑的修士名叫屠望春,看着这人的名字,秦四喜就明白了他对“春”的执念。
兽潮之时他死在了北洲极北之境的荒原,一个没有春天的地方。
他是济度斋的第四任斋主。
死于六千年前。
把上古战意凝练成剑的女子身上穿着火色的狐皮,神色睥睨,她的剑被装在一个狼头剑匣内,只看样子就战意冲天。
“长生无济,济度斋第三任剑首。竟然没有写她是如何死的?”
一整面墙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头,秦四喜看见了唯一一副被完全涂黑的画。
不仅画被涂黑了,下面的字也被涂黑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天道猫猫这时候突然出声:
“我就说济度斋的人都背叛了盛九幽。他们抹去了她的脸,她的名字,她的剑,不肯让世人知道她到底都做过些什么”
秦四喜没说话,她的目光转向了盛九幽旁边的倒数第二幅画。
“盛九安,济度斋第一位斋主。”
同样也没写死因。
盛九安,盛九幽,只看名字就知道两人有亲缘牵绊。
盛九安的画像却和别人都不一样,画上的男子温文淡笑,他的身旁没有剑。
“这位济度斋的第一位斋主……猫啊,你发现什么异样没有?我总觉得这画哪里不太对。”
是因果不太对。
天道猫猫看了盛九安的画像一眼,说:
“这不是盛九安。”
“嗯?”
天道猫猫的语气越发笃定:“我见过盛九安,盛九安不是这个样子。”
“那这人是谁?你知道吗?”
“他是微生绪。”
微生绪又是谁?
天道猫猫看了她一眼。
“微生是魔族王姓。”
秦四喜点点头:
“原来济度斋这么多年拜初代斋主,拜的是个魔族啊,啧啧啧。”
怎么说呢。
盛九幽被抹去脸,那盛九安被人冒名顶替大概也是因果有报。
俗称活该。
啧完了,秦四喜又看了一眼最后那副被涂黑的画像,转身就沿着一旁的石阶往下走。
天道猫猫却用爪子扒拉她的袖子。
“其实,微生绪和你也是有些许关系的。”
“跟我?”
天道猫猫舔了舔爪子:“他有个妹妹叫微生琴,微生琴和上一代乾元法境之主褚元生了一个儿子,就是褚澜之。”
舔完一边的爪子,舔另一边,天道猫猫绿色的眼睛偶尔看向秦四喜。
“微生绪曾经痴恋盛九幽,可他们二人是死敌,盛九幽到死没跟微生绪说一句好听的。”
“一万三千年前,盛九幽举起王剑,执意要攻打魔渊,打了三百七十四年,魔族几乎崩溃,九陵修真界也战死了很多很多人,许多人都不想打了,有一群人趁势而起,和魔族联手伏击了盛九幽,后来九陵和魔渊媾和,盛九幽就被看作是疯子。”
“人族要杀她,保下盛九幽性命的,反而是微生绪这个死敌。”
长长的石阶辗转向下,秦四喜听天道猫猫说着一万多年前的事儿,轻轻摇头:
“依着盛九幽的性子,比起苟活,她怕是宁肯死了。”
用舔过的爪抓了抓胡子,天道猫猫说:
“她受伤极重,过了三百多年就死了。又过了六百多年,盛九安也死了。”
“继承济度斋的人是第二代剑首滕昭,他是盛九幽的弟子,却投靠了盛九安,在伏击盛九幽的时候立下大功,才被看作是济度斋的继任之人。可惜呀,他背叛了自己的恩师,心魔难解,道心崩毁,只当了几百年的斋主就走火入魔,只能又把自己的师妹长生无济封为剑首,可长生无济想走的却是盛九幽的老路……她用当年微生绪对付盛九幽的办法对付了微生绪,微生绪身死,他的妹妹微生琴流落凡人境,与褚元相识。”
天道猫猫突然不再说下去了,而是在秦四喜的怀里打了个滚换了个方向。
然后微生琴就生了一个儿子,一路修行到了大乘修为,跑去了凡人境,还勾引了一个凡人女子。
秦四喜自己在心里把这段牵扯补完,弄明白了微生绪大概算是她前任夫婿的舅舅,人也已经走到了剑阁的地下一层。
“我要找的是一把剑。”
神识大开,整个剑阁地底都尽数在秦四喜的掌握之中。
她“看见”各式各样的残剑都堆在地底深处,散发着浓浓的疠气,还有一些灵兽的尸身、骸骨。
秦四喜忍不住咧嘴,她甚至还想捂鼻子。
“不管过往如何,现在的济度斋还真是挺恶心人的。”
天道猫猫也不喜欢这里,把整个猫猫头都往秦四喜的怀里塞。
秦四喜用神识细细查看,却没看见几把炼成的剑,倒是看见了一个隐在墙里的书室。
那书室外面用了些隔绝灵识的东西,却隔绝不了她的神识。
秦四喜走到那面墙的边上,看了一圈儿也没看出来有什么机关,她索性拿起了山河随性扇。
“我突然想起来,其实可以让你直接给我送到这,我也不用费那么多劲。”
好歹是个天道,天道猫猫在这九陵界除了凡人境之外应该是能任意来去的,就像它当初开了无数的门把那些被掳走做炉鼎的女孩儿送回北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