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长公主每日坐在龙椅之后, 垂帘听政时,不?知有多少人或当面或背地里骂她祸国。
长公主消失一年,今日却突然重新出现在早朝之上。这竟是让许多为战事担忧的朝臣在心里?松了口气。
扶薇像以前那样一身玄黑的宫装在身, 端坐在龙椅之后,睥睨着下方朝臣。她?美艳的脸上总是高高在上的冷漠, 专注地听着朝臣禀话、议事, 偶尔开口一言半句,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将事情敲定。
这一年缺失的光景仿佛不?复存在,长公主还是那个长公主。
又因为长公主已经?接了晋国递来的婚书, 朝臣们如?今对她?更是宽和许多, 那些往日对她?的意?见暂且通通压下,只剩臣子本分。
不?仅是扶薇走?了一年, 段斐这个皇帝也有许多时日不?曾上朝。今日堆积的事情特别多,扶薇端坐在上, 认真地处理着一件又一件事情, 今日这早朝,竟是一直到接近午时。
蘸碧站在角落里?,眉头揪着,时不?时望一眼扶薇,心里?担心得不?行。
一步奔波从江南日夜赶路赶回来,昨天晚上下半夜才赶回宫, 今日就这样操劳,长公主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啊!
蘸碧站得远,仔细端详扶薇神色, 见她?专注地处理着正式,神情瞧着似乎还好?。
终于等到下朝, 蘸碧松了口气。
段斐先站起身,紧接着便该是长公主起身,二人离去,朝臣再退去。可是段斐站起身之后,扶薇并没有起身。
扶薇转过头,看向?蘸碧。
蘸碧心里?咯噔一声,立刻低着头快步走?过去,走?到扶薇身边去搀扶她?。
扶薇淡然起身,被蘸碧扶着离殿。
那些下方低着头的朝臣若此刻抬头看去,定然不?能发现端倪。可唯有蘸碧知道扶薇几乎把身上的所有重量都靠在她?身上,扶薇搭在蘸碧小臂上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蘸碧扶着扶薇离开大殿,避开人群,扶薇站定,眉头紧锁地闭上眼睛。
“殿下,要不?要先去偏殿里?坐一会儿?”蘸碧小声询问?。
段斐也是一脸凝重地走?过来,他心疼地说?:“都劝阿姐今日不?要来早朝了,非要过来!”
扶薇身疲心乏,没有说?话,看向?一旁的车鸾。蘸碧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扶着她?登车,没有去偏殿休息,而是直接回长青宫。
一回了长青宫,扶薇完全没了在朝堂上的气势,整个人软绵无力?地偎在床榻上。她?身上疼,身下的床褥要多铺三层,靠着两个软枕才舒服些。
蘸碧知道扶薇肯定又吃不?下东西,拿了温水递给她?。扶薇结果温水,刚要喝,嘴刚张口,作呕的感觉强烈,来帕子都没来得及拿,一口吐出。
吐出一口血。
蘸碧惊呼了一声,赶忙颤着嗓音大喊灵沼,让灵沼立刻去太医院找孙太医过来!
扶薇平静地拿着帕子擦拭唇边的鲜血。她?拧眉看着弄脏了锦褥的鲜血,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算要死,她?也要去了晋国,死在那边。
不?过扶薇觉得自己?死不?了。
瞧着蘸碧快哭出来的样子,扶薇奇怪地看她?一眼:“哭什么??又不?是能死的大毛病。”
扶薇知道自己?死不?了,但是后半生也就这样一直被病痛折磨着了。
孙太医很快赶过来,给扶薇号过脉。他叹息着摇头:“殿下忘了老臣的叮嘱,切忌操劳多虑啊!”
扶薇笑笑,道:“你这话说?得轻巧,切忌操劳多虑,做起来可太难了。”
孙太医想着扶薇的身份,顿时无话可说?了。他起身走?到一旁的方桌旁开药,将扶薇原先的药方又加重了药量。
扶薇喝了药,觉得稍微好?受些了,连午饭也没吃,便躺下歇下了,小睡了半个时辰醒过来,觉得身上稍微好?受些。
“殿下,太上皇刚刚派了人过来,说?若是您醒了,让您过去一趟。”
扶薇有些诧异,这么?多年了,老皇帝一直在恒梅宫静养,不?见外人,今日怎么?突然召见她??
不?过扶薇一直知道老皇帝一直在暗中和朝臣有联络,这不?是她?有能力?能管的。
扶薇去了恒梅宫,远远看见苍老的帝王坐在轮椅上,于满园的春光里?打盹。
扶薇驻足,没有妄自往前,怕扰醒了他。
“过来了。”段琮之睁开眼,望向?扶薇。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段琮之却一头白发,瞧上去十分苍老。只是偶尔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亮色,昭示着他曾经?的狠厉。
扶薇抬步走?进满庭梅树的院子,走?到段琮之身前福了福身行礼。
“坐。”段琮之道。
立刻有小太监搬了椅子过来,扶薇在段琮之面前坐下。
“这几年,你做得不?错。”段琮之道。
扶薇以前和段琮之几乎没有接触过,略有意?外他的突然夸赞,不?过扶薇面上什么?也不?显,平静地谢陛下谬赞,再毕恭毕敬地询问?太上皇召见她?所谓何事。
段琮之沉吟了片刻,道:“你是个心有大义的孩子,也是个合格的上位者。但是有时候太重情。”
扶薇不?赞同,说?:“别人都说?我冷血无情,唯陛下这样说?我。”
段琮之笑笑,不?解释,而是突然盯着扶薇的眼睛,问?:“卫横此人半生驰骋疆场,一腔骁勇,踌躇满志,为人光明磊落,行事也向?来坦荡。”
四目相对,扶薇在段琮之的眼中看见一代帝王的犀利锋芒。
段琮之很快又收起眼中的锋芒,淡淡一笑。
“掌权者不?能太重情,否则容易被假象蒙蔽双眼,困住了自己?。”段琮之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话是对扶薇的告诫,也是他发自内心的感慨。
他摆了摆手,让扶薇退下。
扶薇离开恒梅宫,一路上都在想太上皇这话的意?思。太上皇是有意?提点,还是怀有别的目的?
扶薇从不?觉得自己?的立场和老皇帝一致。
不?过扶薇还是让下面的人重新去调查当初卫横给她?下毒一事。
扶薇揉了揉额角,让车鸾拐去段斐的宫殿。
她?很快就要启程去晋,她?希望在剩下的几日里?多劝段斐几句。她?本就不?能一辈子守着段斐,如?今这场和亲,提前结束了她?对段斐的守护。日后他只能靠他自己?了。
扶薇刚到,隐隐听见了女子的哭声。扶薇本不?欲过问?段斐后宫之事,只是那女子的哭声其实凄惨,让扶薇忍不?住皱眉。
她?止了宫婢的通禀,大步走?进去。
花影替推开房门,扶薇看见殿内荒唐的一幕——娴妃赤条条地被绑在廊柱上,段斐正懒洋洋地坐在藤椅里?,身心舒畅地听着娴妃哭。
若娴妃不?肯哭、哭得不?好?听,他就会用?桌子上的藤条抽打她?。
扶薇看得震惊。
花影很快反应过来,反手将身后的房门关上,免得室内的荒唐一幕被外面的宫人瞧见。不?过……兴许段斐身边的宫人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
娴妃转过脸,羞耻地望着扶薇,恨不?得咬舌自尽。
“怎么?不?哭了?”段斐愤怒地睁开眼,这才看见立在门口的扶薇。
“阿、阿姐……”段斐慌慌张张地整理好?衣服,他站起身,略显狼狈地奔到扶薇面前。“阿姐,你来了,外面那些蠢物怎么?不?知道通报?真是该死!”
段斐将微抖的手负于身后。
扶薇长长舒了口气,看向?花影。花影心领神会,立刻去将被绑着的娴妃娘娘放下来。
娴妃瘫软在地,颤着手去捡地上的衣服。她?握着自己?的衣裳却不?敢穿,畏惧地望着段斐。
“穿上衣服滚出去!”段斐不?耐烦地说?。
“臣、臣妾领旨……”娴妃这才敢穿衣裳。
扶薇慢慢将娴妃认出来,曾经?的高门贵女端庄淑媛一朝入了宫,竟被欺凌至此!
“段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扶薇拂袖,转身离去。纵段斐在后面一声又一声地唤着“阿姐”,扶薇亦不?回头,甚至脚步也不?曾停顿片刻。
她?一口气回到长青宫,双手撑在桌面支撑着站立。
蘸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花影。花影叹息,朝她?摇头。
好?半晌,扶薇缓过来些。她?抚着桌边,在椅子里?坐下,淡漠地开口:“花影,让秋火不?再插手李拓的事情。”
花影愣了一下,才赶忙应声。
扶薇心冷地闭上眼睛。
她?不?知道那两个流落在外的先皇子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更不?知道那两个人有没有能力?成为一国之君。
可还能差到哪儿去?还会比段斐更差劲吗?
扶薇苦笑。
她?突然觉得太上皇挑人的眼光可真毒辣,段斐注定只能当个临时皇帝。
不?过扶薇很快就开始焦虑另外一件事情——若段斐退位,如?何保他性命?
再不?成器,也是她?弟弟啊。
她?所剩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第二天,扶薇下了早朝之后,又去了一趟恒梅宫。段琮之还是坐在院子里?,看着无花的梅花树发呆。
“你来了。”他看向?扶薇,似乎料到了她?会过来。
扶薇平静地走?到段琮之面前,福身行礼。
“坐。”段琮之随和得像个寻常的老人。
扶薇没有坐。
她?说?:“扶薇想求陛下一道旨意?。”
段琮之仍是随和地笑着,他摇头道:“能下旨的陛下是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