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个消息了。”
周光赫夹了一块糖醋小排放到水琅碗里, “快吃,你不是喜欢吃热的吗?”
国际新闻结束了,紧接着播放总政文工团表演的《东方红》大型史诗级歌舞会。
除夕夜放这个确实喜庆。
小阿毛和五个小姑娘听到动静, 一个劲往房间电视那边扭,无论看了多少遍, 看到漂亮哥哥姐姐跳舞, 依然有着浓厚的兴趣。
“再怎么变,跟我们拿铁饭碗的都没有关系。”
周复兴笑着道:“我们家里人, 全有铁饭碗,连大姐都有, 这几个孩子都不愁没有工作, 就等着我们老了退休了,传给他们。”
水琅咬着糖醋小排, 看了一眼周复兴, 这大哥要不是在邮政局上班, 高低得尝一尝下岗的苦。
“既然改革开放, 顶替传承制未来就很有可能取消。”周光赫帮水琅盛汤, 看似随意其实一点都不随意道:“否则只会更青黄不接。”
周复兴顿时面露尴尬, 金巧芝脸色同样如此。
两人都懂小弟说这话的意思,他在说“德不配位”。
就是能力不匹配, 白占着一个岗位。
他们就是这群人里的其中两个人。
人家有能力的都是年年考级晋升涨工资, 他们天天担心会不会降级掉工资。
“是的呀, 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公平。”舅妈就喜欢看到两人吃瘪,“现在学校也开学了, 很多老师他们都是德才双馨, 子女接替父母的班以后, 能力不行, 都是在误人子弟,这样下去,以后谁来搞科学,谁又来接着搞四个现代化建设,不行的呀。”
水琅诧异看向舅妈,“舅妈,原来你觉悟这么高。”
冷不丁,破天荒,这么久了头一回,舅妈被水琅夸奖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大半桌子的人都愣住了。
“哎呦!”
舅妈忙将嘴巴里的熏鱼刺吐出来,激动地直拍大腿,“水琅刚才这意思是在夸我呢?哎呦!我被状元夸奖了!我的娘呀,水琅夸我觉悟高呢!”
水琅:“……”
看舅妈这个样子,要是舅舅不拦一下,要满弄堂叫唤去了。
“说得确实很对。”周光赫也笑着道:“国家各个岗位都需要真正的人才,才能帮助国家发展,让人民过上好日子。”
“小赫也夸我!”舅妈顿时更激动了,“这个道理我看水琅就懂了,她就是凭自己的真材实料进去房管局,这真正的人才一上岗,立马就有大动作,平安里那样的地方,原来真是都不愿意从那门口过,刚并入复茂区的时候,啥人不嫌弃,都讲它拖累了复茂的腔调,你看看现在,啥人不羡慕他们,这是因为啥,还不是因为有了水琅这个人才,要是还是他们房管局自己内部人,是不可能有这个样子的大动作,他们想也想不出!”
“别这么激动。”
水琅拉着讲到亢奋的舅妈的衣角,让她坐回椅子上,“都是为人民着想,只是方法不同,别靠贬低别人来抬高我。”
“没有贬低呀,我说的都是事实!”舅妈重新拿起筷子,“给他们十年时间,他们也想不出这样的旧改办法!”
宋阿婆看着笑了,“小姑娘最厉害,可以蒸八宝饭了吧?汤圆也煮上。”
沪城过年必备一道点心,八宝饭,饭是黏黏的糯米,软糯有嚼劲。
三十晚上也不吃饺子,是吃汤圆,商店里卖成品汤圆,但今晚吃的是外婆亲手包的黑芝麻汤圆。
水琅吃了两个汤圆,与几个丫头一起吃着一份八宝饭。
八宝饭和汤圆都是糯米,吃不了多少就甜腻了。
“我吃好了,外婆,你慢慢吃。”
吃完年夜饭,舅舅和周复兴收拾碗筷去洗干净,桌子也擦干净,金巧芝帮忙把点心盘子全都端到桌子上,泡了一壶绿茶。
“弟新妇,你是要喝咖啡伐?”
“小舅妈说喝绿茶。”
大丫将搪瓷茶缸端到房间里。
水琅吃饱了正躺在榻榻米上看电视,大年三十要守夜,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早早就睡了,从来没守到过十二点。
长大后倒是经常熬到十二点,但却不是奔着守夜去的。
今年准备和大家守一守。
老油条吃过年夜饭,第一个溜达过来看电视,盘脚坐在地板上,倚靠着墙,同水琅聊着天。
不一会儿,弄堂里的人都陆陆续续来了。
毕竟周家有唯一一台彩色电视机。
其实电视里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架不住新鲜,又是全弄堂小朋友们最羡慕的房间,挤了半年多都挤习惯了,经常一放学回的不是自己家,而是周家,吃过饭了,一丢饭碗准时往这边跑。
水琅从来不赶人,也没说过电费贵,喜欢看就看,她小时候就体验过这种想看电视,却看不到,躲在人家卖电视的店铺外面看,被赶走了,继续躲在一边,看着玻璃窗反射出来的电视画面,那时候也不懂得别人嫌弃和可怜她的种种眼神,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甚至沉迷到不想走。
小孩子都往这挤,大人找小孩子,也都有事没事跑过来,聊聊家常。
渐渐地,周家都成了梧桐里一个固定打卡点了。
周光赫拿着一个橘子坐在水琅身边,“困了?”
“犯食困。 ”水琅接过他剥好的橘子放进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放烟花。”
“今年没在商店里看到,不过鞭炮都能放了,也快了。”
“你等下是不是还要出去值班?”
“我差不多十二点回来。”
水琅打了个哈欠,“那我可能要去睡觉了。”
三丫从上铺垂下头,看着下铺的水琅,“小舅妈,你不是说守岁不能睡觉吗?”
“我年纪大了,不用守,你们得守。”
“噢~”
水琅忽悠完之后,继续吃橘子,一整颗橘子吃完,周光赫起身走了。
“光赫真辛苦,大年三十还得去巡逻。”
“现在外面越来越乱了,不少人专门趁着过年放假去厂里干坏事。”
“是的呀,你没发现我们里弄也多了人回来嘛,除了考上大学的知青,没考上的也回来了。”
“我们里弄挤一挤么倒还可以,其他面积还要小的房间,稍微多出一两个人就吃不消了。”
“房管局还要改的呀,不改哪能办,我看这个样子,外面的人要越来越多了。”
“水干部,房管局还有啥政策不啦?”
人全回头看向水琅,水琅裹紧三丫的棉被,侧身躺下去,“这不人还没多起来,都回来了政策自然就出来了。”
“小舅妈,你睡啦!”
“我就躺一躺。”
伴随着电视机的声音,与邻居们从时局政策说到隔壁里弄八卦的声音,水琅一觉睡到了鞭炮响起。
一睁眼,屋子里的人已经空了,全赶回家放迎接新年的鞭炮,煮汤圆去了。
“小舅妈,你醒了?”
水琅掀开被子起身,走下榻榻米,仰头朝着上铺一看,三丫躺在被窝里呼哈呼哈,睡得小脸粉扑扑,再转头一看,二丫竟然在写字,“我的孩儿啊!大年三十人家都在玩,你待在这学习!”
“我在默写英文作文。”二丫打了个哈欠,“都是学过的,老师说了,句型多练习,记牢了,就能开口跟人对话,我明天早上再起来默读。”
水琅看着本子上端正的英文字母,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知道只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
她们更相同的是,是真的对学习很感兴趣。
一切都是兴趣带动的自律与勤奋,不是强逼着自己去学。
所以学起来事半功倍,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放寒假了,留出些时间去玩,走,煮汤圆吃去。”
“我已经煮好了。”
周卉推着轮椅进来,“小弟有说几点回来吗?”
水琅走出房间,穿上棉拖,看着大丫端着钢蒸锅子放到桌上,“估计得十二点半,等别人在家里吃过汤圆去换班,大哥大嫂也睡了?”
“他们起得早,撑不住,上去睡了,不知道等下会不会下来。”周卉看着上铺的三丫,没有叫醒,“那我们等等小弟吧。”
“不用,我们先吃,又不是年夜饭,帮他留着。”
水琅拿起小碗,先盛给大姐,再盛给自己,“你们两个吃多少盛多少。”
盛完了水琅没有先吃,走进房间里,拿出两个红包,“来,已经是新年了,这是压岁钱,随便你们怎么花,祝你们新的一年快快乐乐。”
“谢谢小舅妈!”
大丫二丫高高兴兴把红包接过去,二丫拿到手就问:“小舅妈,我可以看吗?”
“看呗。”
水琅坐下,用白瓷调羹吃着黑芝麻汤圆。
“哇——”
二丫瞪大双眼看着手里的钱,“一百块!”
大丫也吃惊拆开,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灿烂的笑。
“给这么多!”周卉劝道:“压岁钱,意思意思就行了,别人家给个五毛钱都算多的了。”
“这么惊讶干什么?”水琅看着两个丫头,“你们不是老早就在红河村拿到过一百块。”
“那不一样。”
二丫将大团结塞回红包里,“现在比那个时候,更知道一百块的分量有多重。”
十块钱,就是全班首富。
一百块,得是全校首富!
一百块能做好多好多事,买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想花就花,想存就存。”水琅舀了一勺汤喝着,“存款是不是都没怎么花过?大姐放心了吧。”
周卉笑道:“好像是没怎么动,她们就像你说的一样,心里有数。”
“三丫没少花。”二丫坐在桌子上吃汤圆,“不过都是花在小人书和零食上,她们班同学找她借钱,她不借,只肯花在自己身上。”
水琅刚想说话,听到外面传来自行车链条的动静。
“小舅舅回来了。”
“我们家也可以把鞭炮放起来了。”
周光赫推着自行车走进天井,“已经煮好了?”
“已经吃好了。”水琅端着碗喝完最后一口汤,“就直接用我的碗帮你盛了?大冬天省得多洗一个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