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师傅再次虎躯一震, 瞬间感觉被一道光笼罩。
“故旧改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在于各位师傅。”水琅摊开手指向八级工, “尤其是你,镇局之宝鲁良心同志。”
鲁师傅脑子一热, 下意识挺起了胸膛, 差一点就热泪盈眶,接着立马又反应过来, 惊了一声冷汗,差点就被哄进去了!
鲁师傅紧了紧神, “可是, 这几十个徒弟实在不……”
“没有可是。”水琅摆手,“师傅智则旧改智, 师傅雄起则旧改雄起, 红日初升, 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 一泻汪洋, 师傅腾渊,鳞爪飞扬, 师傅啸谷, 百兽震惶, 师傅试翼,风尘翕张, 师傅初胎, 矞矞皇皇, 师傅发硎, 有作其芒……”
“收!!!”
鲁师傅举起双手,服了,“我收还不行吗!你也收了吧!”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爽朗的笑声。
柳德华与林厚彬同时竖起大拇指,送给水琅。
水琅用力握住鲁师傅的手,“我们就这么说定了鲁师傅,旧改全靠你了,你要是实在忙不过来,可以把你其他八级工小伙伴都叫过来帮忙嘛。”
鲁师傅嘴角不断抽搐,“你刚才还说八级工跟国宝一样稀有,我也是五十岁才把八级工证书考下来,哪有其他伙伴。”
“那是八级工制度出来的晚,耽搁我们鲁师傅了,早点出来,鲁师傅三十岁就能拿下来!”
别的不说,马屁听起来是真舒服。
鲁师傅嘴角不抽了,挂上笑了,“水干部,光凭你这张嘴,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水琅捧脸,“哎呦,八级工对我的称赞,我未来可期啊。”
办公室里再次响起一片大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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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师傅这边差不多搞定了,天也黑了,水琅特地马不停蹄赶到建设局,尝试看看能不能堵上白局长,尽量把今天的事情解决了,结果并没有,白局长早走了。
“怎么突然感觉时间有点不够用呢。”
水琅坐上周光赫自行车后座,“饿了吧?”
“是你该饿了吧。”周光赫往饮食店骑,“先去买一客生煎或者牛肉烧饼垫垫肚子?”
“我还没感觉到饿,先回家,看看三个丫头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对了,你去接大姐了吗?”
“我去了,走到一半,看到你的同事,陪大姐一起回来了。”
“陪?”水琅感兴趣问:“不是推?”
“不是,大姐走起来挺快的,不输正常人走路。”
周光赫的声音里,能听出来很高兴,水琅也跟着笑了,“对了,珠南那边怎么样了?”
“我给战友打电话了,他回过一次电话给我,储煦现在就是军工厂印染车间普通的工程师,看不出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他去接着调查了,需要两天时间。”周光赫从十字路口拐进复茂路,“詹栩安,目前重点保护起来了,但没有打草惊蛇,战友他也正好调回珠圳军区,比较方便。”
“储煦肯定不会那么老实,他能被调到珠南,邹贤实一定是打着香港那边的主意。”
水琅靠在周光赫背上,累了。
周光赫背脊一僵,挺得更直了,方便她靠。
“当年,公私合营之前,大多数资本家在香港都留了第二条后路,只不过,十年毫无音讯,不知道可用的还有多少。”水琅思考,“詹栩安突然被调过去,一定是詹老还有人脉跟产业在那边活着,储煦想活动,除了詹老,就得有詹栩安在,以前什么活动,无论到哪里,詹老都是带着詹栩安,是名副其实的接班人,邹贤实这个老东西,以为在我面前伏低做小,再派两个儿子过来讨好我,迷惑我的视线,我就会真的相信他没招了,他越这样做,越说明他还有后路,说不定他自己当年都在外面留了产业。”
周光赫目露诧异,“他还真不简单。”
“是啊,否则怎么能走到今天呢,他审时度势这一点,真的很少有人能够比得上他,可惜,心术不正。”
水琅突然看到一幢红房子,拍着周光赫的背,“老油条该回来了吧?”
“回来了。”
“哎呀,这一套可算是累死我了。”老油条往周家客厅一坐,人已经去澡堂洗过澡了,睡了一觉,“那个红河村太难走了,也太穷了,还抠,我听说村口那栋最好的大瓦房是你奶奶家,特地上门想吃顿好的,结果老太太泼我一脸涮锅水!气死我了!”
三个丫头一起笑出声。
“辛苦了。”水琅挖了一沓票子出来,当时截胡申琇云六张,后来在派出所换汽油票,都知道西餐券是好东西,都拿出来换,又换了好几张,“你去把路开阳喊上,我们一起去排队吃西餐。”
“西餐?!”
老油条顿时一点都不累了,“蹭”地一下站起来,跑到天井里,往隔壁二楼叫:“路开阳!吃西餐了!开洋荤了!”
“你就不能低调点。”
水琅把票递给周光赫,拿起旧报纸裁剪,帮三个丫头帮书皮。
“我这几天够低调的了,都快成隐形人了。”老油条站到窗户玻璃前,照着身上的蓝褂子,“你说都去西餐厅吃饭了,我要不要回去换件衬衫,再穿个皮鞋?哎可惜,我没有啊!”
“吃个饭而已。”水琅将语文书封面揭开,包在报纸,对折边角,“红房子西餐厅,头几年不照样卖生煎馒头。”
“说的也是哈,再洋气,也就是个吃饭的地方,我这刚洗好的衣服。”老油条走回客厅坐下,看了看外面,压低声音说:“红河村那边,你放心吧,铁蛋外婆家从来都没去过人,一说是铁蛋姨婆,没有一个人怀疑,铁蛋娘提起你们,就差感激涕零了,你不是还给了那谁一笔钱?有钱,吃的就不会差,日子应该会更好过,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
“你辛苦了。”虽然知道大概率不需要担心,但亲耳听到,才能真正踏实下来,“你们今天第一天上学都怎么样?”
“呦!”老油条看着周卉母女,“都上学了?好好好,上学好。”
“都回来了?”
宋阿婆突然从门口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碗,装着红烧肉。
屋里人能起身的都起身迎了出去。
“外婆,刚准备去叫你。”水琅扶着老人进门坐下,“我们一道去红房子西餐厅吃西餐。”
“啊?”宋阿婆惊讶道:“吃西餐?那老贵了,比国营饭店还要贵,票子也难弄。”
周光赫将一沓票子拿出来给外婆看,“小姑娘弄来的。”
宋阿婆吃惊之余,笑得合不拢嘴,“小姑娘就是厉害。”
路开阳换上唯一一件洗得泛黄的白衬衫,头发也像是刚洗过,还没有擦干,一脸兴奋从外面跑进来。
周卉与三个丫头在路上说着第一天上学的感受。
“同学们都是在认真学习,不但没有什么人看不起我残疾,反而处处都会照顾我,抢着推我。”周卉笑得比平时更明亮,“老师今天一直在讲鲁迅作品,很久没有正儿八经捧过书本了,感受很不一样,主任说,等我先适应了课堂,再去上劳动课,也就是去残联。”
周卉才起个头,宋阿婆就已经眼眶湿润了,握住水琅的手,“能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多亏了有小姑娘。”
水琅笑着切话题,“大丫今天怎么样?”
大丫一愣,“我也挺好的,同学们……都挺好相处的,才第一天。”
水琅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看向二丫,“今天都上了哪几节课?”
“上了数学,语文,思想课。”二丫低头看着攀扣小皮鞋,“我要把课程表背下来,下次有体育课,不能穿皮鞋,要穿布鞋和球鞋。”
宋阿婆听着又是欣慰地不得了,记得刚去红河村接外孙女,二丫是光着身子躲在牛棚稻草里,一件属于自己的衣裳都没有,就算是借来了衣服,走路也是光着脚。
现在不但有了好多件新衣服,皮鞋球鞋布鞋还能换着穿,还上了全区最好的小学接受教育!
宋阿婆再次握紧了水琅的手。
“我们上了音乐课!红星闪闪放、光、彩~”
三丫搀着小舅妈的手,突然走大马路上唱了起来,一边唱还一边挥舞着双手,一看就是音乐老师挥着指挥棒的手势。
水琅笑的不停, “可以,很有艺术细胞,以后可以往这边培训。”
“音乐老师夸我唱的最好!”三丫停下来,高兴抬头看着小舅妈, “还说教我新的歌,让我端午节上台表演。”
周光赫惊讶低头,“上台表演?”
大人小孩们都转头看向三丫,表情全都吃惊不已。
这才上学第一天!
老油条立马道:“别说,这孩子唱的是真的挺不错。”
周卉拉着三丫,略显激动问:“真的?老师真这么说?”
“音乐老师说的!”三丫昂着肉乎乎的小下巴,“说我唱的最好!红星闪闪放、光、彩~”
“哎呦,真好,唱得这叫一个抑扬顿挫!”
水琅笑着揉了揉三丫小脑袋瓜子。
不论是中餐馆还是西餐馆,到了饭点都是要排队的,区别在于,国营饭店有粮票肉票就能进,西餐厅还得有西餐券,所以即便这个时候,一般国营饭店烧出来的菜已经不剩下什么了,但西餐厅第一波才刚刚吃完。
水琅等人排了没多久,就被喊进去了。
“明明是我们先来的,怎么先喊的他们?”
旁边突然响起一道愤怒的声音,水琅转头一看,一对上视线,对方先愣了。
“……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