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琅领着一波人来到百货商店。
“铁蛋, 这次你不要客气了,因为你要帮小姑完成任务,这是对你的犒劳。”
铁蛋早上说走, 但吃饱了饭,洗了澡, 周卉让睡一觉再走。
结果小家伙可能是跑了两天,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累,一躺下就呼呼大睡, 一直睡到临傍晚才醒来。
一醒来就要跑。
周卉拦住他,让他吃完晚饭, 索性再过一晚, 否则晚上公共汽车都没了,他就算是自己跑回去, 也找不着路。
这正好, 老油条主动帮忙, 送孙澄一家去红河村, 水琅想到红庆公社态度模棱两可的公社主任, 正觉得不太放心打电话, 有了铁蛋,一切都好办了。
“不用了。”
一进商店就看花了眼的铁蛋, 还是摇着头, “城里东西贵, 我正好要回家,不是特地帮忙。”
“别忘记了, 你可是要帮我保守秘密。”水琅走到布匹柜台, 在黑灰青蓝几个颜色里挑选, “还有, 你不是说,帮忙告诉村里人,我的朋友,是你姨婆吗?”
“那也是顺带帮忙的。”
正好都是放学下班的时候,铁蛋看着城里穿着干净漂亮的小孩,往周光赫身后躲了躲。
周光赫眉毛一动,铁蛋洗完澡以后不肯穿他找来的小孩子衣服,还是穿着身上破布树叶子打满补丁的衣服,对着三个丫头还没表现出什么不自在,现在到了商店的环境里,看到了其他同龄人,就开始不自在了,“拿着棉布,做成长袖,春末了,最后一波冷空气也过去了,马上就热起来了。”
水琅点了点头,本来她也没有打算买特别好的布,有那钱那票,不如买大一点,小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笑着对铁蛋说:“铁蛋,我给你买最便宜的,你会不会嫌弃?”
“不会!”铁蛋说完一愣,发现上当了,被水琅一句话绕进去了,正想讲话,听到水琅已经让营业员去裁布了,军绿色布,做褂子,黑色布,做裤子,还买了黑色厚绒布,留着做一套外套和裤子!
“布鞋和球鞋各拿一双。”
水琅身上有皮鞋票,但没去百货商场买,给铁蛋买的都是回村里既有点显眼,但又很正常的衣鞋,是那种供销社也能买得到的东西,如果买了皮鞋,小孩子不一定穿的舒服,回公社太显眼也不是好事。
铁蛋爸死的早,妈又常年病着,虽然才九岁,但已经当家好几年了,生产队发票发钱发粮食,都是他去领,对于买什么东西要多少钱多少票,他大概都清楚。
水琅小姑给他买的东西,已经是攒几年票子都不一定能攒到的贵东西了!
“水琅小姑,够了,我穿不完了!”
“哪还有穿不完的时候。”周卉也有布票,是周复兴两口子交工资的时候一起交上来的,她用好布的三分之一左右的布票,买了色差布,五尺只花了一尺三寸布票跟两块钱,“铁蛋,这个布给你妈,你外公是裁缝,你妈是有手艺的,让她一定要做了穿,就说穿上新衣服,去除以前的晦气病气。”
听说是给妈妈的,铁蛋接着了,“谢谢婶。”
“铁蛋,我送你小人书!”
小富姐三丫,花了两毛钱买了两本最畅销款的小人书,一本是水浒传,一本是西游记。
铁蛋一看到,眼睛“唰”地就亮了,要是能把这两本小人书带回村里,那他一定就成了全村最受欢迎的人了!
但三丫比他小多了,伸手要她的东西……
“三丫,你不看吗?”
“我已经有四本了!”三丫把小人书送给铁蛋,小人精似的拍了拍他的胳膊,“谢谢你帮我小舅妈的忙,这是犒劳你!”
水琅笑出声,又扯了几尺军绿色布,留着给三个丫头做书包,“你们三个本子铅笔橡皮尺子什么的都买了吗?”
“妈妈在买。”二丫跑到轮椅旁边,“妈,你是不是也要买书包本子?你也要去上学呢。”
铁蛋听了,差点惊呼出声,“上大学?”
水琅付了钱票,接过叠好的布,放到轮椅后面自带的置物箱里,“你上没上学?”
“上了。”铁蛋点头,“我不想上,我妈让我必须上。”
“你妈是对的。”水琅走到周光赫身边,看他散称了两排饼干,是最实惠的那种麦香饼干。
周光赫又拿出奶粉票,散称了实惠但也很贵很紧俏的奶粉,称了一斤,递给了铁蛋,“牛奶饼干,好好养你和你妈的身体,不要拒绝,如果不好意思,一定要读好书,长大再帮助有需要的人民。”
看着铁蛋二话不说把两大包东西接过去了,水琅撇了撇嘴,“你比我会买,也比我会说。”
周光赫轻笑出声,看着轮椅后面置物箱里的布,“你眼光好,洋气,不像我就会买大红色。”
勉强算是夸了吧。
水琅勾勾嘴角,看着大姐和三个丫头把开学可能会用到的学习用品都买好了。
二丫又送了西瓜形状的橡皮,铅笔,写作本给铁蛋,“好好读书。”
铁蛋既感动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在村里都没人对他这么好,突然有人对他好了,结果一下子好到上天堂的程度,“谢谢你们,水琅小姑,我一定好好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水琅摸摸他的小脑瓜子,这孩子来的很及时,留的也很及时,突然带个人回去,也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毕竟他妈都快病死了,娘家去人住一段时间太正常了。
而且,还真别说,虽然铁蛋是个才九岁的孩子,但把这件事交给他,她心里莫名觉得很信任,一点也没有担忧的地方。
老油条送孙澄去城郊收拾东西,说好在汽车站旁的国营饭店等着他。
探亲,不但进红河村好说了,孙澄带着现在的父母一起从村里离开,也有了说法去处,一点也不突兀显眼。
大丫和二丫还是坚持各自塞给了铁蛋十块钱,不知道几个孩子怎么说的,反正最后铁蛋是收下了。
大丫三丫推着妈妈回家了,二丫非跟着小舅妈一起到了火车站,又一起到国营饭店里等着。
这边饭店的糟货很有名,水琅先让服务员打包了两只糟鸡,留给老油条路上吃。
然后点了一份糟鸡,糟门腔,糟毛豆,饭店有最后一批羊肉汤,点了四份。
又另外打包了肉包,菜包,烧麦,留着他们路上吃。
铁蛋看着一桌子菜,应该说,看着大厅里一张张圆桌子上面的菜,早就瞪直了眼睛,看到一客生煎包上来后,“这是什么?”
“生煎。“二丫想起自己第一次跟小舅妈在饮食店吃小笼包,撒的一桌子汤汁,拿起筷子夹起一个上面撒满黑白芝麻,包子底煎地焦脆的生煎包,咬了一口,展示给铁蛋看,“这里面也有肉汁,你吃的时候小心点,别喷的到处都是,可以蘸着米醋吃,解腻。”
“还有肉!这么大一块肉!”
铁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生煎包子里的一团猪肉,不知是第几次生出了城里真不一样的感觉,怪不得妈妈老想回城。
周光赫拿着白瓷小碟放在铁蛋面前,倒上米醋,“吃吧,你和二丫一起吃。”
二丫知道小舅舅是什么意思,要是都让铁蛋吃,他肯定不是拒绝就是不好意思,她跟着一起吃,他就不会说什么了。
果然,铁蛋听完,就拿起了筷子去夹生煎包,第一下滑落了,第二下才夹起来,还没来得及咬,就砸到了醋碟里,溅了一脸。
正觉得害臊,突然听到二丫笑出了声,“我第一次吃小笼包也这样。”
听到二丫也这样,铁蛋就没什么害臊的感觉了,端起醋碟,直接扒着吃。
水琅一边笑看着,一边夹着毛豆嚼着,让等待的时间不那么难熬。
等两个孩子把生煎包吃完了,糟鸡吃了一半,外面传来了动静。
水琅起身,“二丫,去找服务员拿油纸包把剩下的鸡打包,给铁蛋带着路上吃。”
二丫立马放下筷子,她早就吃饱了,是陪着铁蛋一起吃。
虽然不是同一个饭店,但仍然熟门熟路走到窗口柜台,一点也不怕生,有条不紊找了服务员要油纸,回来把鸡装起来。
孙澄用布巾包着头跟脸,只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露在外面,左右搀扶着两位看起来年纪有六七十岁的老人,看着面善,身体都还挺硬朗。
水琅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孙澄,“钱是宝贝,懂吗?”
孙澄露在外面的眼睛出现笑意,接过信封,脸色微微变了变,“这么厚?”
“还有票子。”水琅又把手上的糟鸡递给老油条,“两只,黄酒等你回再喝,路上就忍忍。”
听到有两只烧鸡,老油条眼睛就锃亮,立马伸手接了过去,“这趟你就放心吧,我把人一送到就回来。”
水琅又把周光赫手上的包子递给了两位老人,“辛苦了。”
老夫妻俩善意一笑,点了点头。
铁蛋挥了挥手,小保镖似的背着拿着包裹,跟在孙澄后面,进了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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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琅将两大堆资料搬到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下,回头看着周光赫。
“你是说詹栩安现在已经不在大西北窑厂,去年被调到了珠南军工厂,储煦现在是詹栩安的领导?他当初没有下放?”
“没有,他是以工程师的身份,借调到珠南军工厂。”
“茂华印染厂的那些人全都被下放了,他这个总工程师,应该不可能逃过才对,居然去了军工厂继续当工程师。”水琅接过地址,“邹贤实比我想象中还有能力啊。”
相处这么长时间,水琅的一些微表情,周光赫第一时间就能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珠南,你有没有认识的人?”
“没有。 ”水琅将地址夹到日常随身带着的笔记本里,“但我必须找到这两人,一个是詹老重点指名要我找的人,一个是詹老仅剩的儿子,珠南离香港很近,我得早点抽时间过去一趟。”
“这个储煦,起码在珠南待了十年了,你贸然过去……”
“有事我就找公安。”水琅笑着道:“再说,去外地没那么简单,我还不知道要以什么由头过去。”
周光赫坐在床边,提醒,“你知道珠南挨着香港,那边有著名的珠三角,很混乱,公安也很难插手。”
“听过,心里有数。”水琅合上笔记本,将一沓资料拖过来,“你今晚是不是要去值班?耽搁你时间了吧。”
“没有。”
水琅想埋头忙,发现周光赫还坐着,静静看着她,“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讲?”
“我在北疆有个战友。”周光赫再三思虑道:“以前关系很好,他跟我提过自己的背景,是珠市军区总司令的大儿子。”
水琅眼睛顿时一亮,“你怎么总在关键时刻……等等,没提过,是不是很为难,不好乍然找人开口帮忙?那就算了。”
“不是,我们是生死兄弟,虽然现在天各一方,但是提了,他不会不帮。”周光赫看着水琅,“主要是你。”
“我?”水琅疑惑看着他,“我什么?”
周光赫迟疑问:“会不会觉得我干预插手你的事太多?”
这一点,周光赫一直想问,怕过度,引起她的反感。
水琅一笑,转过来趴在椅背上,“你不提,我都没发现,以前我真的挺反感这种主动凑上来,要抢着帮我忙的人,一般都会让秘……密友给挡了。”
周光赫呼吸微顿,脸色也跟着微微僵住了。
暗道,果然。
“但你不一样。”
周光赫呼吸不但松,反而绷得更紧了。
“你每次帮我忙,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反感过,一点烦的感觉都不曾有过。”水琅趴在椅背上,抬眼看着他,“每次好像都自然地不得了,你说,怎么会这么自然。”
看着她瞳仁里装着自己倒影,周光赫慢慢笑了,“你人先别直接过去,我先给我战友打电话,请他帮忙打探清楚储煦在那边的情况。”
水琅也跟着抿着唇笑了,“多谢了。”
“不用说这个字。”
“多……了。”
低笑声再起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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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水琅还在周光赫的自行车后座上,房管局门口就有一群人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