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唱这句的时候,音色跟之前的少年感又不同,多了平时的可靠,有了力量,还多了一些,像是吃了蛋糕一样觉得甜,让人想沉溺入迷的东西。
溺爱。
“你为什么会唱这首歌?”水琅看着他,“你在哪里看过这部外国电影?”
《英俊少年》这部电影出来的时候,全国已经进入非常时期,几乎没有一家电影院敢播放。
周光赫将怀里的红棉吉他,放在地上,看着地上的爱心蜡烛,什么话都没说。
水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不得光的爱心蜡烛在阁楼里,肆意燃烧,喉咙突然发涩,心境却逐渐相反,整颗心慢慢随着蜡烛,融化成了一条小河,有鱼在河里面不断地吐泡泡,“另一首歌,两颗星星,你会唱吗?”
“还想听?”周光赫诧异,“你不怕邻居出来了?”
水琅端起啤酒喝着,“你不怕,我就不怕。”
周光赫转身将吉他重新拿起来,拨弦,具有穿透人心的歌声再次响起。
水琅手里的黑啤已经见了底,只剩下仅能覆盖住杯底的浅浅一层,随着她闭上双眼,轻轻摇晃。
阳光般饱满温暖的歌声,让人打从心底陶醉。
爱心蜡烛的温度,即使夜风倾袭,丝毫不觉得冷。
周光赫紧紧盯住水琅微醺慢慢泛红的小脸,看着她身体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
等到一首歌结束,搪瓷杯里的酒,斜在杯子里,已经静止。
周光赫放下吉他,轻轻将搪瓷杯抽走,将礼物放在她旁边。
近距离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微红的小脸,肌肤剔透,像是变熟的水蜜桃,周光赫不断靠近,距离不足两三厘米时停下,盯着她粉润的唇瓣,许久许久,在十二点指针最后要跳动的时候,轻声道:“生日快乐。”
然后,伸手擦掉她嘴角的粉红色奶油。
周光赫看着指腹,又是许久许久。
夜风吹熄了蜡烛,阁楼仅有微弱月光,他抬起指腹覆在唇上,微舔。
……
-
香樟园。
邹家别墅,气氛一触即发的紧绷。
李兰琼坐在沙发里,手里握着一串佛珠,眼睛似闭未闭,突然,随着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的声响,佛珠瞬间捏紧。
“你在香樟园住了二十年,白住了。”
听到这句话,李兰琼手里的紫檀佛珠都要被硬生生捏碎了,“都是你的选择。”
气氛顿时更紧绷。
四月的天,别墅里不但开着暖气,还放了火炉。
火星“嘣”地一声。
李兰琼双肩微颤,缓慢睁开双眼,看向旁边穿着人民装的丈夫,“水琅那孩子,天性温善,不会真的做出让你为难的事。”
一声冷笑响起。
“妇人之仁!”
“我试探过了,她还是小时候的秉性,根本不把钱财当回事,也没有去研究过关于钱财的事。”李兰琼指着餐厅的瓷器,摆件,花瓶,“那些东西,她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寿面是用的那套南宋官窑碗,她的眼神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在嗑瓜子吃糖,黄金就更不必说了,她完全是年轻人的想法,觉得那些都是被时代淘汰了,该丢去垃圾堆。”
“短见。”
这句里的怒气,已经比刚才少了许多。
李兰琼立马再接再厉道:“她就是一个孩子,当年接连遭受那么大的惊吓,医生都说了记忆会断断续续,我看得出来,她对我是很有感情的,否则怎么会找我要钱去信托商行买东西,不去找邬善平呢?”
其实李兰琼底气并不足,但她必须得足,否则今天这一关是很难过去了。
“你确定,她看了家里这些东西,一点反应都没有?”
“确定,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经历那么多事情,在香樟园住了二十年,一个小姑娘,我难道还看不透?”
客厅安静下来。
邹贤实点燃一根香烟,“你应该知道,公安部已经开始追究公车私用的事,小凯我们都不好出手,何况是我跟小律。”
最怕的事来了。
李兰琼刚放松的肩膀又紧绷起来,“正是因为那孩子想要汽车,我才确定她跟当年没怎么变,根本不了解现在是什么国情,这对我们也是有益处的,她开出去了,才会知道汽车在这个时候,是意味着什么,不可能就真的占为己有了,你放心吧。”
邹贤实沉下脸。
李兰琼头皮发麻,立马道:“不是乱开,水琅心里是有数的,顶多是到单位和住的地方开一开,不可能开到不应该去的地方乱晃,甚至乱说,给你带来麻烦,她不是小孩子了,像她这样出身的人,最是谨慎小心,在外面都要埋着头走路,人越多,就越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点你比我懂。”
邹贤实又是一声冷哼,“你忘记当代花木兰了?她的胆子,我看早已经不是当年了。”
“那不是……”李兰琼欲言又止,“是不是真的奋不顾身,挺身而出,别人信,你也信?”
邹贤实吸着烟,“性格跟以前,真的没有什么大变化?”
“没有!”李兰琼坚定道:“开始还装的沉稳,我哄了一会儿,她就还像以前一样了,很单纯,也很谨慎,让她开个箱子,她都不碰,所以你放心,她心里一定是有数,咱们以后一定会是一家人,不可能拖你后腿。”
邹贤实摁灭香烟。“月宴要到了,你把重心放在这上面,水家的事已成定局,距离财产返还下来还得要个一两年,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
李兰琼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把这关圆回去了,“是要慢慢来,但也不能太慢,除了我,还得让小凯多去努力,抓紧让琅琅离婚,早点结了婚,我这心里才能踏实。”
邹贤实的脸色慢慢好转, “下午我送一万块回来,喜欢汽车,就再让她新鲜两天,记得打电话给小律,让他过两天去把汽车跟人,一起接回来。”
“我记得了。”李兰琼再次坚定道:“那孩子心里有数,绝不可能乱开乱晃,你就放心吧。”
……
淮海中路上,一辆黑色汽车不停按着喇叭,吵得行人纷纷让路后再疾驰而过。
“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
汽车跑了两个来回,等车的人,商店里的人,上班的人,上学的人,终于忍不住怒道:
“这是谁的汽车,太嚣张了!”
“一大早喇叭就没停过,哪个单位的,有人知道吗?”
“单位?这一看就不是普通单位的车。”
“是上头领导的车,这帮人,整天就知道开着汽车耀武扬威!”
“太过分了,把这大马路当家了?都得给他让路!”
“哪能办呢,人家是领导,是干部,你能横得过人家?”
人民群众怒声载道,盯着扬起沙尘,留下阵阵呛鼻尾烟气的黑色汽车,真想敲碎紧闭的窗户,把人拖出来狠狠骂一顿。
“小舅妈,前面有信纸的信字。”二丫趴在窗户上,凭着自己认过的字,提醒小舅妈。
“那我们就先过去吧。”
水琅转动方向盘,不断按着喇叭,把车开得跟二世祖似的,停在信托商行门口,下车,甩门,昂起下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带着三个小跟班,在众人吃惊异样的眼神中,走进店里。
偌大的信托商行,不论是营业员,还是顾客,全都被水琅的气场震住了,呆滞看着一大三小。
水琅无视所有人,朝着家具区走去,“红木雕花全套家具,有没有?”
没有声音。
三个丫头回头,看着一群呆若木鸡的大人。
二丫:“红木家具!”
童音唤回了营业员的神,匆匆看了眼外面的黑色汽车,奔向水琅,“有,全套有的,在这边!”
红木雕花床,八扇门雕花衣橱,五斗橱,红木天鹅绒沙发,横几,茶几,八仙桌,太师椅,书桌,书橱,矮架,矮凳……
营业员:“这套原料是紫檀,温润如玉,全套榫卯拆装,你看可以吗?”
“哎!这个桌子我们要的呀!”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的男人跑过来,“刚才已经说好了,这张红木书桌,我们要了!”
“同志,你刚才说的是考虑,没有确定要。”营业员一脸抱歉。
男人站在水琅前面,着急道:“不是的呀,我确定要了,只是还想再看看别的,有看中的一道付钱。”
“不好意思,我们不单卖。”营业员还是抱歉的笑,要搁以前,这些红木每天能出掉一件,得笑掉大牙,今天不一样,有个开汽车的小姑娘来了,看样子以后也会不一样了,“这套红木家具,只限整套出售。”
“你刚刚明明说买桌子送椅子,这才几分钟,就变成不单卖了!”男人打量着水琅,“真是够见风使舵的!我告诉你,今天这桌子我要定了,谁都别想抢!”
营业员看向水琅,“这,同志,我们就只有这一套是完整的,你要吗?”
“要。”水琅指了一圈,停在红木书桌上,“一整套都要了,尤其不能少了这张桌子。”
“你!”
男人气得眼睛要凸出来,“不要以为你开着汽车,就可以这么横行霸道,夺人所爱!”
水琅从皮包里掏出一沓钞票,随手抽了两张递给营业员,“定金,大件古董有吗?”
“有有有!”营业员接过钱,眉开眼笑把人往隔壁古董区带,指着一个白底兰花立地花瓶,“你看这个怎么样?康熙年间出品,八块钱。”
“这是我考虑了几个月,今天特地过来谈价想买下的东西!”
一个清瘦老头,站在一旁怒气冲冲看着营业员。
“谈价?老同志,我一个月前就告诉过你,我们不议价!”营业员转头看着水琅。
水琅则看着老头一脸着急,满眼要被人割肉的恐惧,微微一笑,“买了!”
“你!”清瘦老头颤抖着手指,“你是谁家的孩子,竟然如此霸道!”
水琅看着柜台上一排瓷器,几名戴着眼睛,微微躬着腰,脸上皆是愁苦的岁月痕迹,但眉间又生出了希望,手里各自拿着一件书画,宝贝似的看着,“这一排大圆瓷盘,汉玉如来佛,白瓷观音,重点是他们手上的古籍字帖,我全要了。”
营业员又接过一沓大团结,呼吸都不顺畅了,忙点头,“好好好,我现在就帮你包起来。”
说完,就带着一队人去把桌子上一排排瓷器收起来,接着客气地把老者们手上的古籍字帖,书画扇子都给夺走了。
“你!”
“岂有此理!”
“过分,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