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赫呆愣着, 无数个字在眼前打转,在耳边“嗡嗡”直叫,他却没办法将这些字重新组成句子, 理解其中的意思。
“你听到了没有?”
周局长看着他,疑惑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你是之前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事?是小姑娘有意瞒着你?”
“不是。”
“她没有。”
周光赫依然处于混乱之中, 但听了大伯伯的话,却下意识为水琅辩解。
这是心底的声音。
来自于这段时间的相处, 水琅对他,对大姐母女的真心, 也来自于水琅给他的感觉。
她是不屑于隐瞒与欺骗。
“那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
周光赫一张口, 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完全没了来之前的自信。
除了水琅的名字, 他一无所知。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 水琅怎么突然就不是他战友的妹妹了?
“我知道。”
周局长识人无数, 自然听出侄子这话之下的倔强与毫无底气, 没急着反驳, 又问道:“那你知道她父亲是谁吗?”
周光赫:“……”
他不知道, 完全回答不出来。
“她父亲就在这里上班。”
周光赫惊讶抬眸,“谁?”
“你不是知道吗?”
周局长看他又没声音了, 一脸被雷劈了的样子, 也不逗弄了, “她父亲是邬善平,是住房保障部门的主任, 有个继母, 在工商所上班, 叫申琇云, 还有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邬琳琳也在这里上班,是临时工。”
周光赫顿时又被天降神雷劈了。
这不是前几天他抓到所里,关了一夜的一家人?
居然……
是他老丈人???
“不过。”周局长翻了翻档案,“这家人就住在水慕晗原来的洋房里,双职工干部家庭,生活条件在沪城属于上乘,而你娶的小姑娘,十五岁就被送去北大荒下乡,近十年没回来过,这两人不是没有能力把人调回来,关系,不好说。”
关系肯定不好。
否则结婚都没通知,这么久了连见都不去见。
但是大伯伯说的意思,没这么简单。
周光赫脑子虽然还不完全清醒,却已经恢复思考了。
“小姑娘母亲?”
“去世了。”
周局长说的很平静,“在提篮桥监狱,用磨尖的牙刷柄戳破自己的喉咙。”
周光赫眉心皱紧,整个人因为这句话彻底回神,“这样的背景,小姑娘父亲,没受一点影响,还能在房产局上班?”
周局长端起茶杯吹了吹,“别人有觉悟。”
周光赫喉咙瞬间感觉被一根磨尖的牙刷柄戳进去了,浑身毛孔发麻,心脏紧缩,在那个年代长大,自然懂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之下,是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大伯伯,你今天找我过来,是不是小姑娘的背景,不好到房产局上班?”
周局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听说你结婚结的很仓促,正好卡在你复原转业,户口转调回城的空隙里结的婚,也就是说,你的结婚对象没有经过部队政审,等进了公安局,你又已经结婚了,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娶了啥样的人。”
周光赫喉间的窒息感不但没退去,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是个大麻烦。”周局长轻叹一声,将杯子放回桌子上,“她突然从北大荒跑回来,一定是收到了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一批知识分子已经回城了,国家有意恢复待遇并做出补偿,与此同时,其他曾被下放的黑五类,也已经进入登记阶段,水慕晗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勇气可嘉,但孤立无援,结果难定,过程凶险万分哪。”
周光赫往前走了两步,“大伯伯……”
“看来你们是有感情了。”周局长打断他的话,“看来,这小姑娘确实聪明。”
“不是的。”周光赫不知道这场婚姻究竟是怎么会变成这样,但非常确定小姑娘不是大伯伯想的那样,“她不是这样子的人,大伯伯,小姑娘是有能力的人,你……”
“你脑子现在糊涂。”
周局长再次打断他,“你先回去搞搞清楚,找回理智,再来跟我讲,这不单是你的事体,懂吧?”
周光赫咽下后面的话,非常明白,如果让大伯伯帮忙,以后就是分不开的关系了。
确实得要慎重。·
也确实需要赶紧回去先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再次拨通北疆军区团支部传达室的电话。
“请帮我喊下徐江接电话。”
北疆天气仍然恶劣,断断续续几次,终于同徐江通上话了,那边顿时传来激动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不把我当兄弟了呢!”
周光赫:“你在瞎说什么,咱们俩什么关系。”
“那就好,那就好,老周,我听团长说你也结婚了,好哇,我就知道以你这样的样貌人品,不可能找不着对象!”
一听这话,周光赫心凉了半截,仍然不死心追问一句,“你是不是认过义妹?”
“啥?干妹妹?我哪有那玩意!人家躲着我走都来不及,谁会认我当哥。”
周光赫:“……”
“老周啊,我妹子这事,着实对不住你啊,我也没想到她去沪城不是找你结婚,是带着孩子追小白脸去了,你结了婚我就放心了,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啊!”
这话是彻底放到明面上了,再没有任何可能性了。
他确确实实是认错人了。
周光赫举着电话一动不动,对面早已因为北疆天气断线了。
脑子里在回忆,他是怎么认错人,又是怎么会稀里糊涂就结了婚的?
他从小就严谨谨慎,没想到人生最大的事,成了他人生最大的荒唐。
水琅知道吗?
窗外走过来一男一女,邹凯走在前,邬琳琳捧着饭盒跟在后面。
“同志姓周?”
周光赫脑袋“嗡”地一声炸了,混乱的线突然扯开了死结。
邬琳琳,邬善平与申琇云的女儿,水琅的妹妹。
“我女婿是你们治安队的队长!”
耳边又传来一道声音。
他来之前,治安队唯一有队长称号的是邹凯,邹副队长。
周光赫放下电话,脚下生风快步走了出去。
“好啊你们,背着我,将了我一军!”
邹凯站在树下,脸上被树荫蒙住阴影,双眼布满红血丝,眼神藏着极深的戾气与不甘。
“不是这样子的。”邬琳琳被他的样子吓住,下意识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一直在催我妈去找汽油票,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去找了邹伯伯和楚阿姨,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邹凯将烟头摁在树上,用力转着圈,将过滤嘴摁到变形,“你天天跟你父母待在一起,你干什么吃的?你以为让我父母点头,你爹妈就能如愿了?做梦!”
“邹凯,你别生气了。”邬琳琳很怕,但大着胆子上前,轻轻搂住他的后背,学着母亲柔声细语,可怜道:“你升职是很重要,但我爸妈说的也没什么错,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你的工作了,是我们两家的未来,你就把陈卫赶紧放了吧,我妈那边还等着他……啊!”
邬琳琳正说着突然尖叫一声,背对着她的邹凯被吓得一激灵,一转过头,就看到周光赫不声不响站在旁边,眼神比他还阴戾,死盯着他看。
邹凯飞快梳理刚才说过的话,确定没什么大不了的,再飞快梳理邬琳琳说过的话,觉得也没透露出什么关键字眼,表情才放松,“周队打哪过来的?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周光赫扫了一眼邬琳琳,“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质问的语气,听得邹凯与邬琳琳顿时后颈一凉,回想刚才应该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过于亲密的行为,只是搂了一下,应该不算什么大不了的。
但邹凯怕周光赫故意整他,抓着一点小辫子不放,即便心里已经不想承认了,这时候还是道:“我们是未婚夫妻关系。”
“什么时候成的未婚夫妻?”
“周队,你这,是在搞审查?”
周光赫目光愈发阴沉盯着邹凯。
邹凯打从心底冒着寒气,有种莫名的预感,今天周光赫是真的来整他的,还是不要给对方留把柄的好,“老早订亲了,好几年了。”
邬琳琳听到邹凯当着人面,承认她的身份,心里开心坏了,“对,我们很早就订亲了!”
周光赫:“订亲之前交过对象没有?”
“你这管的有点宽了吧?”邹凯看了看四周,“这还在院子里,说起来也不算是公共场合,我们未婚夫妻,她抱一下我,不至于吧?”
“我没有!”
邬琳琳发现周光赫脸色明显不耐烦了,慌忙回道:“我们之前都没乱搞过对象。”
周光赫目光转看向邬琳琳,“你是不是有一个姐姐?”
邬琳琳面色顿时白成一片,“那不算!只是两家人口头上的娃娃亲,没有正式见面,也没有吃正式订亲饭,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正式的!”
邹凯一听他提起前未婚妻,心里也跟着直打鼓,不知道周光赫这是什么意思,立马强调:“我们是光明正大,我以前也不存在娃娃亲,除了邬琳琳,我没有跟任何人订过亲。”
“对对对!”邬琳琳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脸色更白,忙着补充:“我是说我的娃娃亲,不是邹凯的,我们是头婚!”
邹凯暗瞪邬琳琳一眼,以前为了那些东西,觉得邬琳琳听话好把控,娶了当老婆也没差到哪里去。
经过邬善平和申琇云背着他去找他爸妈,邬琳琳却没有及时通风报信,再看她现在真的到事头上慌张的样子,顿时觉得就算为了那些东西,也不能真的娶这样的人当老婆,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会被她害死。
两人的强调与补充,将此地无银三百两表现地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