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赫没点头也没摇头, 微皱着眉头,伸手从蓝所长怀里,一张一张抽出汽油票, 归放回油蜡纸包里,但没有重新叠起来, 只是摊开, 然后盯着瞧。
小姑娘交给他,并嘱咐了他, 要到单位再打开。
在此之前,李华和朱翔到家里吃饭, 谈起了公车私用导致的难题。
晚上, 小姑娘又特地问他所里的事,还问所里的人怎么样。
然后第二天, 就交给了他这个油蜡纸包。
这很明显, 就是送给他, 让他去解决所内急需要用的汽油票。
汹涌潮流冲击血脉, 一浪高过一浪拍打他的心脏, 周光赫喉结滚动, 将涌至喉间的酸意咽下去,尽全力集中注意力, 思考家里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汽油票。
以所长的人脉, 都只能弄到十几升汽油票, 小姑娘给他的,足足有三四百升汽油票!
且先不说这些油票直接让所里十几人解除危机。
光这些票, 得花多少人情, 又得花销多少财力, 才能换来。
小姑娘哪里来的人情, 哪里来的钱?
而且,这票子的来源,会不会是从……
“周队长,你这些票子花了不少人情吧。”
邹凯突然出声,脸上表情早已调整好了,看起来与大家无异,带着笑脸,“周队长十几年没怎么回过沪城,一回来居然就能弄到这么多棘手的票子,看来周队长不但能力强,人脉人缘这方面也不差。”
在场冷静下来的人,都听出来邹凯这层话之下是什么意思。
但却没有一个人与他站在一边,反而想帮周光赫回怼回去。
甚至连马虎胡闯等人都没有吱声。
票子摆在眼前的冲击感实在太大了,这些票子不单单只是票子,在其背后还代表着强大的背景关系。
几人跟着邹凯,就是看中这些。
敢在背后嘲笑周光赫讨邹凯开心,也是看准了周光赫虽有能力,却孤立无援。
但此时此刻,不论是为自己当下待解决的危机,还是为了周光赫可能与他们想象完全相反的背景,都不敢再张嘴帮腔,以免真的得罪了人。
眼看自己原来的属下站在了中立位置,中立就已经代表了是倒戈,邹凯极力维持住即将崩碎的表情,继续笑着,等着周光赫回答。
过了好大一会儿,会议室里响起周光赫若有似无的回应,一个“嗯”字。
一个轻轻的“嗯”,轻而易举击破邹凯极力绷住的笑脸,怒气攻心,喉间瞬间感觉到了腥气。
偏偏会议室里还立马响起了一阵阵附和恭维声:
“周队是我们沪城土生土长的人,虽然十几年没回来,但几乎每年都有战功荣誉传回来,自然不陌生。”
“是啊,周队可是战斗英雄,哪里车最多?当然是军队了,人家就算是沪城找不到人,还有那么多战友呢。”
“对,没错,这里就有军用汽油票,周队未雨绸缪,大局观与办事速度都让我们惭愧。”
“要不然人家周队能直接来当队长,还能在几天之内,就能得到大家的认可。”
这话说的不违心,周光赫入职后这阵子,表现出来的专业素质与过硬的能力,以及夜以继日的拼劲,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是真的想为人民做事,真的把人民安全,沪城治安放在心里的治安队长。
大家打从心底认可他。
虽然目前还是代队长,但大家已经默认他是队长,这从刚才最激动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当然,能说出那些话,也不是真的与汽油票完全无关。
只是如果硬要说这种“吹捧”,换成是邹副队长,很多人都没办法违心说出口,可能部分人为了家庭负担,会强行勉强自己去低头,但是换了周队长,没有一个人不是心甘情愿。
哪怕是马虎,让他说,他都会比对着邹凯奉承吹捧的更为真心。
邹凯脸色彻底绷不住后,在大家夸赞周光赫的短短时间里,又调整回正常。
这是他从小就被家里严格训练出来的本事,脸色与表情能够变成武器,也能变成烟雾弹。
“既然如此,周队长,是真的打算将这些票上交给所里,帮助大家渡过难关了?”
邹凯一句上交,断定拿捏住了周光赫。
如果他说是,那么除了所里的感谢,就不要再妄想其他收获,四月还没到,他自己不是就完全拿不出另一半的汽油票。
再加上一些周光赫不大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完成了,队长很大概率仍然落在他的头上。
那么最后,周光赫这几百升汽油票,就彻底打了水漂,倒贴赔本,一无所得。
如果他说不是,代表还有从其他同事手里获利的想法,那就更好了,套购转卖,成了实打实的票贩子,简直就是送上来把他赶出公安部门的机会!
邹凯淡笑着,看着周光赫,心里猜测他表面虽平静,心里一定翻江倒海,察觉走进圈套,却别无办法,着急得快疯了。
“不是。”
周光赫开口了,邹凯笑容顿时更深了。
“这些票,我还不能做决定。 ”周光赫将蜡油纸重新叠起来,看向面带急色的蓝所长,“我明天早晨上班,就给你答复。”
蓝所长顿时喜上眉梢,“行行行,还有一个星期时间,不着急。”
其实着急得快疯了,但是所里的人都看出周光赫面色有异,经过刚才的头脑发热失控,心里还有着许多没有消散的羞愧,没人会再出声阻拦或是追问打扰他。
邹凯微眯双眼,他当然巴求不得有人能够出声追问周光赫,最好今天就逼他做一个准确的答复。
但即便他急中生智做出反击了,即便他心中对接下来另有成算,也不能掩盖他今天输个彻底的局面。
没人会再看他的脸色,也没人会再按他想的去做,只能再次强压下一口气,继续等待,等待明天周光赫给出的会是什么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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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里以外的人都从周家散去后,左邻右舍的人走进来,看着周卉坐上轮椅,新奇尝试每一种做法。
老油条:“周卉,你上个厕所看看。”
金巧芝:“你脑子有毛病吧?”
哄堂大笑。
一直到做晚饭的时候,邻居们也不肯走,拎着篮子,簸箕,钢蒸锅子,编织袋,择菜的、捡米的、杀鸡拔鸡毛的、刮小黄鱼鱼鳞清理肠子的、生炉子换煤球的……都拿到6号楼门口弄,搞得乌烟瘴气。
水琅抚额,看着外面拔鸡毛杀鱼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事也拿到家门口来弄,也不知道这些明明是早上才能看到的场景,为什么傍晚会在家门口见到。
“好了好了,生好了!”
“这么快!”
“是的呀,拿一些水干部的木花放进去,一下就点着了!”
于是,答案出来了。
这群邻居为什么会聚在这边,就是为了周家天井里的木花。
在水琅点头之后,成了大家争抢的宝贝,一人装了一篮子回去。
这年头,一根树,一段木头,全都是属于国家,木头是最容易生起炉子的燃料,薄薄的木花,像纸一样,就更是如此了。
邻居们看完房子后,早就看上了水琅的木花,这不,今天终于达成所愿了。
一篮子,能生一个月的煤球。
不过,大家都有来有往,不是白拿。
晚上,周光赫一回来,从进门,停车,洗手,再到走进客厅,就来了四五拨人送菜。
“人格魅力强。”周光赫笑看着桌子上丰盛的菜,将一罐水琅交代的麦乳精放在桌子上,“你又做了什么,让大家这么心甘情愿送菜过来。”
“木花。”水琅将蒸好的米饭端出来,“大丫二丫三丫,快把筷子和碗拿过来,再去把妈妈叫进来。”
放下锅子,就看到了麦乳精,拿起来转了一圈瞧了瞧,瓶罐在这个年代是奢侈品,是最洋气的代表,但在水琅眼里,却是极具年代感。
总说这个时期的麦乳精跟后世是两样的,现在东西就在手上,水琅不想忍耐,递给周光赫,“撬开一下。”
“大姐不在?”
周光赫接过罐子,侧头看向房间,原还以为大姐在里面,发现确实没人,心里顿感奇怪,“大姐出去了?”
刚问完门外就传来声音,转头一看,大姐坐在轮椅上,双手推动两边的轮子走进来,看见周光赫一笑:“小弟回来了。”
“轮椅买好了?”周光赫稀奇走过去,“这轮椅怎么看着……”
“更高级!”二丫跑到妈妈身边,“小舅妈画的,能躺平,能上厕所,还有铃铛,有袋子,能去买菜。”
“你设计的?”
周光赫吃惊看着水琅,“怎么又是你设计的,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几百公升汽油票还没张口,就再次受到一波冲击。
他的震惊,让水琅很受用,眉头一挑,“那能让你知道?”
周光赫:“……我去拿起子开罐头。”
麦乳精的内嵌盖子卡得很紧,第一次必须用工具才能撬开。
盖子一揭开,麦香味夹杂着奶香味就扑鼻而来,围在旁边的水琅及三个丫头,全都下意识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