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林岁岁留宿外婆家。
张美慧半途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想了想,还是干脆把她留下,让她周日傍晚再回八中那边。
当然, 如果林岁岁不想上学, 也可以请假半个月。
直到离开江城。
林岁岁没想太多, 只按照张美慧建议,鼓起勇气,顶着冷脸和刻薄之词, 耐心地、细声细语地哄外婆。
虽然有点难。
到底, 老人还是心疼小姑娘, 没能坚持太久。
“……好了,别说这些废话了。想吃什么,外婆晚上给你做。”
林岁岁眼圈一下就红了。
瘪着嘴, 实在忍不住,抽噎起来。
外婆被她吓了一跳, 赶紧去旁边拿了抽纸, 给她擦了把眼泪鼻涕。
又叹气道:“侬俄小姑娘, 有撒好哭的啦,噶嗲饿, 帮呐娘一点否像呃弄……(你个小姑娘, 有什么好哭的啦。这么嗲, 和你妈妈一点都不像。)”
林岁岁拼命摇头, 将脑袋埋进外婆怀中。
外婆年事已高,但并没有老年人身上那股腐朽气味。
相反,她酷爱整洁,衣服上都是柔软剂的清香,很清新、十分好闻。
她用力抱住外婆, 小声喃喃道:“外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哪能会啦,哎呦!(怎么会呢,哎哟!)”
……
林岁岁哭了一场。
许久,才总算冷静下来。
外婆去厨房准备晚餐,她便回了自己曾经住过十几年的小房间,久违地躺在床上,傻傻笑起来。
“嗡——”
蓦地,手机开始震动。
林岁岁也没看是谁,伸手捞过,接起来。
声音细细软软,还带着一点尚未消散的水汽。
“喂?”
那头,陆城怔愣半秒,继而蹙起眉,“……耳朵,你哭了?”
“……”
她一顿,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
陆城声音变得有些急,失了平静,“你在哪儿呢?谁欺负你了?”
林岁岁心里一暖,垂着眸,连忙清清嗓子、小声答道:“没有啊,我在外婆家呢。刚刚午睡睡醒……没人欺负我。”
“哦。”
陆城应一声,听起来似乎有点失望。
顿了顿,才说起正事,“……演唱会,你真的没有时间去吗?”
林岁岁:“嗯,真的有事。”
陆城沉默几秒,才说:“行。”
“……”
“还有一件事——”
他想了想,到底是没能说出口,“算了,下次再说。你好好休息。耳朵,再见。”
“再见。”
可惜,这个下次。
下次得再没了时间。
周一。
李俊才同陈一鸣说,林岁岁请了长假,理由是去治疗耳疾。
陆城也很快知道,当然,并没有什么怀疑。
之前,林岁岁也和姜婷说过,她妈妈带着她,跑过很多地方,去看这个耳朵。这次,大抵是又不远万里、找到了医生。
她一整周没见人影。
到周六,张美慧把八中旁边那套房子退了租,东西全部搬走,让林岁岁在外婆家住两周。
也算是出远门之前,多陪陪老人。
林岁岁没有什么异议。
只是,日记本从行李箱里掉出来,让她忍不住驻足。
春风从窗户缓缓吹拂进来。
家属楼小区喧闹得一如从前,很有市井气息。
林岁岁坐在窗边,将近一年的日记、认真通读。
……
暮色四合时分。
她合上日记,跑出去,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八万人体育中心。
距离太远。
车开到门口时,已经开始检票入场。
林岁岁咬牙,从门口黄牛手上买了张山顶票,顺着人流,一同缓缓走进去。
人潮汹涌。
她渺小得如同蝼蚁。
但这并不妨碍,林岁岁将这次冲动,视作一场华丽告别。
告别她不甚完美的暗恋。
告别她人生中、惊心动魄的一年。
所有一切,都从此刻开始,重新来过。
台上。
周杰伦说:“接下来这首歌,《最长的电影》,会唱的朋友一起唱好吗!”
“好!”
呼喊声排山倒海。
他笑了笑,缓缓坐到钢琴前。
音符从指间流淌开来。
于林岁岁来说,这模样,同陆城一样美好。就像陆城弹《我和我的祖国》时那样,手指细长白皙,动作优雅矜贵,整个人都发着光。
她便能合着这光,加入其中。
像一场梦一样。
此刻。
陆城也在会场里,不是么?
还是在与她感同身受。
林岁岁胡思乱想半天,表情不由带上了一丝微笑。
眼里却噙着眼泪,终于,跟着身边陌生人一起,接上这场万人大合唱。
“再给我两分钟/让我把记忆结成冰/别融化了眼泪/你妆都花了/要我怎么记得……[注1]”
“你说你会哭……不是因为在乎……”
无人处。
她捂着眼睛,嚎啕大哭。
再见了。
陆城。
-
辗转反侧多日。
陆城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哪怕,哪怕他心如明镜,也无法眼睁睁看着林岁岁与自己渐行渐远、成为普通同学关系。
或者如她所说那般,当好朋友。
好像都不行。
他太喜欢她了——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后,每一秒里,他都会更加喜欢她一点。
想成为小鹿唯一的守护者。
哪怕曾经伤害过她,也想弥补回来。
陌生情愫,叫陆城患得患失、犹豫不决。
这还是第一次。
最终,他下定决心。
哪怕是地狱,也要让她亲口审判,才作数。
要不然,就要拉着她一同跳了。
这颗心脏,在还有活力时,它想为一个女孩子而跳。
然而,有些话,对于一个有些形象包袱的大男生来说,好像、似乎、略有些难开口。
陆城是豪爽脾气,还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踟蹰不前的时刻。
教室里说,怕她害羞。
电话里说,显得不真诚。
找到她家里去,又好像有些咄咄逼人。
……
前思后想。
一拖再拖。
终于,陆城找到了合适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