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邪王不是二舅啊。他是二舅的手下败将。”
刘彻恍然大悟:“你是说,伊稚斜单于——不不,不可能!”
“李广全军覆没那次,你把他交给官吏处置,不止一位官吏认为他令大汉损失惨重,应当斩首。如果他没有被直接收押,而是提前得到消息,他是跑还是自杀啊?”
刘彻:“李广还是有几分风骨的。自杀吧。”
“浑邪王有很多族人,还是部落首领。他死了他的妻子会变成别人的。”
刘彻沉吟片刻:“休屠王并非主将,他为何要降?”
“唇亡齿寒?”了解他的匈奴人不如浑邪王多,小太子也说不准,“或者他才是想诈降的那个?没了浑邪王,他又令汉军损失惨重,等他回到匈奴王廷,定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刘彻招招手:“过来!”
“不要!”小太子一脸警惕。
刘彻好笑:“不打你?”
“父皇舍得打我啊?”小太子很是震惊。
刘彻好气又好笑:“你敢夺奏章不正是仗着朕不舍得打你?过来叫朕抱抱。我儿愈发聪慧了jsg。”
“早说啊。”小太子抬腿爬上御案往他怀里扑。
刘彻顿时气得头顶冒烟,接住儿子朝他屁股上两巴掌:“多走两步累不死你!”
一旁伺候小黄门赶忙过来擦掉鞋印。
小太子听不见,他转身窝在老父亲怀里,“父皇,这些都是谁提的啊?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教你怎么做。”
小黄门惊得失态,七岁半的小孩教他快到不惑之年的老父亲。
“说来听听。”
小太子:“问他,你上辈子是匈奴人吗?不然怎么对他们这般慷慨。”
“不可!”刘彻朝他腿上一巴掌,“不许翘腿。”
小太子坐好:“给匈奴的财物从他们俸禄里头扣。”
“这个主意不错。”
小太子摇头可惜:“也就是我生的晚。孩儿早生十年,他们主和的时候,我就叫母后认他们的女儿为义女,父皇封她们为公主,叫她们替阿姊和亲。”
宣室殿内所有人都露出意外的神色,包括刘彻。
刘彻可惜:“朕居然只想过叫宗室女和亲。”
“父皇笨啊。”
刘彻揪住他的耳朵,“起来!”
小太子移到他身旁:“父皇还没说呢。谁的主意啊。典客?”
“廷议商讨的结果。”
小太子摇头:“一定没有舅舅。舅舅才不屑扫榻迎接匈奴人。”
“刘据,你这张嘴越来越会叭叭叭了。”
小太子把奏章还给他:“孩儿告退。”
刘彻挑眉,这就生气了。
人不大气性不小。
小太子没生气,小太子该说的话全说了,他得回去学音律。盖因听了表兄抚琴他也想把前世少时学的捡回来,以后彩衣娱亲。
“这就走?”
小太子点头:“今天不是休沐啊。”
刘彻意外:“难得啊。”
“父皇!我八岁啦。”
刘彻哼哼,长大了吗。
“跟父皇撒娇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八岁?”
“撒娇还分大小啊?”小太子像是头一回听说,“皇祖母说阿姊都出生了父皇还跟她撒娇,因为太皇太后——”
“你可闭嘴吧!”刘彻打断他。
同太皇太后掰手腕那几年,刘彻没少找太后求支持。
那几年刘彻很是憋屈,无论做什么不是被掣肘就是被嘲讽,恨不得抹去那段记忆。
小太子挥挥小手:“父皇,明日再来看你。”
“明日休沐,朕不想见你。”
好说!他可以去博望苑。
先前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拉棉花的时候,带棉庄的奴隶认过路,近日收上来的棉花会由农奴送过来。小太子想去看看总得有多少。
刘彻等儿子走远,令黄门宣典客。
为他斟茶倒水研磨的小黄门问:“如果浑邪王和休屠王只是打累了呢?”
刘彻:“匈奴乃游牧民族,金银玉器堆成的房屋也不如他们的帐篷舒服自在。不是万不得已,他不可能降汉。可什么能让他走投无路?伊稚斜单于统领大半个草原,必是个聪明人,合该清楚浑邪王不是不想赢,而是真赢不了大将军,他不该把全部责任推到浑邪王身上。所以朕才怀疑浑邪王诈降。”
以前大汉打不过匈奴,皇帝也不曾杀主将。
李广几乎全军覆没,刘彻最终还是饶他一命。
刘彻沉吟片刻:“他想杀浑邪王,也许不是因为浑邪王屡战屡败,而是为了震慑其他部落首领。兴许匈奴内部已经有不少人怀疑伊稚斜的能力。浑邪王只是替罪羊。”
小黄门:“奴婢听陛下这样一说,那殿下猜得没错,浑邪王确实不得不降。既如此,殿下所说的房屋土地减半浑邪王也不敢有一丝怨言。好歹保住性命了。”
刘彻:“此事先放一放。冠军侯见到浑邪王自然可以从他的神色中窥出真相。”
翌日,刘彻令霍去病去军中准备。
又过两日,冠军侯领兵受降。
汉军轻装简行,很快渡过黄河到关外。
霍去病出发前刘彻提醒他浑邪王可能真降,但休屠王不一定,务必堤防此人。霍去病也是这样认为的,休屠王唯一降汉的理由是跟浑邪王相交甚笃。
即便浑邪王和休屠王有着过命的交情,也不值得他带领整个部落远离故土。
霍去病没能在约定时间见到浑邪王,立刻意识到军中有变。如果是诈降,浑邪王定然早早出现在约定地点,或者令人送来消息,设下埋伏。这种情况只有一种,休屠王反水。亦或者休屠王诈降被浑邪王发现,他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浑邪王。
霍去病当即兵分几路,不能让到嘴的肥肉跑了。他艺高人胆大,带领一支人马直奔匈奴军中,见到浑邪王后,令浑邪王帮汉军斩杀企图逃跑的军士。
这种要求霍去病没有直接提出,而是表示不信任浑邪王,怀疑他诈降。浑邪王当即把休屠王杀了。霍去病从而确定浑邪王走投无路。
乱后休整,霍去病令赵破奴快马加鞭回京。
赵破奴送到宣室的消息证实浑邪王走投无路。翌日高门殿廷议,刘彻按照小太子给出的办法,令典客协同地方县丞、京兆尹、右扶风以及左冯翊等人统计荒地荒宅安置匈奴部众。”
廷议结束,百官出来,廷尉向御史大夫请教:“陛下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汲黯捋着胡须轻笑一声,脸上尽是得意洋洋。
张汤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冠军侯离京前曾三次进宫面圣。”张汤道。
丞相李蔡:“张兄听谁说的?”
“但凡你面圣前问一下宦官,陛下今日见过什么人,心情如何,你知道的更多。”张汤可不想被扣上窥视帝踪的罪名。
汲黯的笑容凝固:“冠军侯?”
不然还是你吗?张汤心说,真听你的提议,主动投降的匈奴人跟俘虏一个待遇,关中得被匈奴人搅的天翻地覆——算上以前的俘虏,关中得有十万匈奴人。
“冠军侯弟弟如今在陛下身边当差。那孩子年岁不大,心思单纯,你不如改日问问除了冠军侯那几日还有谁去过宣室。”张汤装出很想知道的样子,其实他才不关心朝廷如何安置匈奴部众。
只是匈奴投降这一点就足矣令一直主战的张汤做梦都能笑醒。
汲黯见过霍光,寡言少语,像极了多年前的大将军。但他不善骑射。听闻小小年纪已读遍五经。想必像其兄冠军侯,不同的是他在政务方面天赋极高。
这样的小子一肚子心眼。
汲黯不喜:“我跟他不熟。不好贸然询问。”
“一回生二回熟。”张骞顺嘴接道。
汲黯叫住闷头往大将军府走的人:“大将军,等等。”
卫青停下:“与冠军侯无关。”
汲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张汤来了兴趣:“不是冠军侯?”
“陛下收到消息浑邪王不降汉全家会被诛杀。”霍去病出发前卫青跟他谈过,不把浑邪王和休屠王带到陛下跟前,不可有一丝松懈。
舅甥二人闲聊,虽然卫青是以大将军的身份,但气氛也很轻松。霍去病不由得说起小太子。
小太子堪堪八岁,卫青不希望他受到太多关注。
以后出现变故,小太子也好出其不意。
卫青对刘彻忠心耿耿,从不提防他,但他不信任百官。这些年他虽不掺和朋党之争,但见过不少,主父偃就差点被已故的丞相公孙弘弄死。
东方朔虽然放荡不羁,但很少与人交恶,可他却不止一次被人上书告状。
东方朔被遣往边关,宣室变得很安静,刘彻一时无法习惯,曾跟卫青提过几句。卫青这才知道东方朔一个小小的郎官也有政敌。
卫青不屑扯谎,也不爱勾心斗角。张汤跟他同朝多年,信以为真:“原来如此。这事不是大将军查出来的吧?”
卫青:“宫中养马的匈奴人说的。他们曾是浑邪王部下。他们被俘前就觉着伊稚斜已对他很是不满。”
此言一出,诸人震惊,消息竟然来自马奴。
典客脱口道:“下官以为陛下派出去的人探听到的。”
卫青服了这些舞文弄墨的官吏:“这种消息哪是那么容易探听到的。即便边关有陛下的人,他们传来的消息也是根据匈奴种种行迹总结出来的。九成消息都是这么来的。”
张汤:“并非亲耳听见?”
“十次难有一次。”卫青不懂他们怎么会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