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么一处后, 下午二人递上来的文书,那是能力范围内的尽善尽美。
之所以是能力范围内的尽善尽美……连右侍郎手里都有赃款,何况他们?
官场之中, 只有一同下了水的,那才能一直相互扶持着走远。
于平和林其昌二人虽然各有争端,可却从不敢拿对方的错漏来做话柄,只敢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而徐瑾瑜这会儿拿起林其昌的递上来的文书一一看了过去,果然在其中有多项数字含混不清。
其中最明显的便是拨往凉州的协响,上面白纸黑字的十万石,可徐瑾瑜却清清楚楚的记得是一万石。
随后, 徐瑾瑜又点出几处不同之处的数据, 抿了抿唇。
凉州此前正值战时, 也被盘剥了足足九万石的粮食, 那这些粮食都去哪儿了?
至于去岁有过灾荒的连州,同属边疆的凉州, 锦州等, 拨往此地的粮食数量都有所出入,只不过这些地方财政账册, 除非是直属官员, 否则不得查看, 一时无法证实。
不过,徐瑾瑜并不着急。
可徐瑾瑜不着急,周世耀却坐不住了。
受刑不过十日, 他便忍不住来了户部。
天气渐渐和暖, 太阳未升前, 外面的草上还滚着露珠儿。
周世耀刚一下软轿,面上的表情便一阵狰狞, 随意的一抬步,便疼的他的双腿发软。
那魏家小子下手毫不留情,让他迟迟都好不起来,简直气煞他也!
可是,他听了右侍郎的禀报,于平和林其昌二人现在争得那叫一个激烈,他若是不在衙门坐镇谁知道他二人会做出什么更放肆的事儿?
这会儿,周世耀扶着腰,若是有心人观察,便会发现周世耀今日生了一个十分明显的“翘臀”。
周世耀调整了好一会儿,表情才渐渐缓和过来,甚至带着几分享受,昂首挺胸的抬步,随后这才动作缓慢的挪进了衙门。
这户部衙门终究还是他的天下!
十日过去,那徐瑾瑜也不过只敢耍些小手段罢了,又怎能比得上自己众望所归?
可周世耀万万没想到,他本以为会受到的热烈欢迎,根本不存在。
这是周世耀坐在自己值房的第一刻钟,除了右侍郎前来殷勤慰问了一通后,竟无一人。
竟无一人!
周世耀这会儿表情莫测,只是看那十分难看狰狞的模样,应当是十分气恼了。
这十日,那徐瑾瑜究竟做了什么?!!
其实,徐瑾瑜也并未做什么,只不过是那李直进上去的青雾茶让成帝实在喜欢,随后便将原本本该在蜀常二州轮换,实则一直握在常州使司郎中手里的昌遥郡的盐课交给了李直兼管。
盐课自古以来,都是官员们最喜欢的肥差,也是皇帝光明正大贴补官员的差事。
只不过,此前周世耀一直把握着户部大权,即便成帝有心扶持几个户部官员,只怕也要被其针对。
届时,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
可现在不一样了。
有徐瑾瑜在户部压着,便是周世耀是户部左侍郎,可差一级便是差一级,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话并非一句虚言。
右侍郎记挂着周世耀的伤势,提他提了一壶茶水入内,小声道:
“那李直原本也不过是户部之中最为平平无奇的郎中,几次想大人投诚,大人也没有搭理。
谁曾想,他竟是借着救命之恩直接搭上了徐大人,徐大人也愿意送他一场富贵,这便惹的户部近来人心动荡。”
右侍郎一边说着,一边看了周世耀一眼,低低道:
“大人,若是长此以往,咱们手里压着的账册,迟早会被徐大人弄到手。”
“弄到手又如何?”
周世耀冷冷一笑:
“除非他徐瑾瑜看遍各州账册,否则他能做什么?”
周世耀如是说着,可是看着自己屋外门可罗雀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咬了咬牙。
他在户部多年的苦心经营,竟是就这么因为一点儿蝇头小利,便分崩离析了!
那徐瑾瑜,他怎么敢?!!
而就在周世耀心中暗恨,咬牙切齿的时候,时光悄然而过,很快便到了用早膳的时候。
膳堂在东边,正好靠近周世耀的值房,而周世耀枯坐了半晌,听到众人的说笑声,那木楞的眼神才终于活泛起来。
随后,周世耀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有多么厚的脸皮,能在当初受了自己那么多恩惠的情况下,还能当着自己的面儿,舔着脸向那徐瑾瑜摇尾巴!
膳堂之中,徐瑾瑜还未到,一群人已经准备好了茶水,恭恭敬敬的放到了桌子上。
“那李大人也真小气,才接了新差事,明明忙的抽不开身,还惹不得将那青雾茶匀出一点儿来让咱们泡给徐大人。”
“嘿,这你就不懂了,东西一样,可泡的人不一样,那说明什么?说明李大人是过河拆桥。
李大人得徐大人提携,才有了今日,再说,诸位怕是不知,如今京中对那青雾茶趋之若鹜,更有人愿以千金换得一两!
这徐大人既给李大人一份肥差,又送了李大人一场富贵,莫说李大人,换成诸位只怕也要将徐大人供起来吧?”
“哎,时也命也。”
有人忍不住叹息一声:
“如若那日被徐大人救起的是我就好了!”
“是你又如何?那你怎么不说徐大人才来户部的时候,你便敢逆了周大人的意思,迎上去呢?”
“你!吾不与你胡搅蛮缠!”
“都说后来者居上,吾也不尽然,那于大人和林大人在徐大人处不知多么尽心,却也不见……”
“你懂什么?林大人的文书已经递上去了,再等几月宣抚使归朝,自有林大人的好处。
至于于大人,徐大人连李大人都不吝提拔,岂会让于大人白白忙碌?要是吾当初没有犹豫就好了。”
有人哼笑一声:
“没有犹豫又如何?周大人今日可就回来了!尔等不去探望一二吗?”
“这……”
众人一时犹豫的看向彼此,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有人道:
“可若是因此得罪了徐大人,那便得不偿失了。”
众人谁也没有否认,具都默认了。
而一旁听到众人这些言语的周世耀,气的几乎想要将门框掰下来。
正在这时,一声清润的声音传来:
“周大人在此停留,可是伤势又复发了?”
周世耀猛地回头,对上徐瑾瑜那双含笑的双眸,差点儿一个腿软,跌坐下去。
“你,你,你什么过来的。”
“没多久。”
徐瑾瑜笑着说着,正在这时,李直提了一壶茶水过来:
“徐大人,下官已经为您沏好茶水了!”
周世耀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徐瑾瑜随后看着周世耀,笑吟吟的邀请道:
“周大人,可要同行?”
周世耀本不愿答应,可这样便显得他像是怕了徐瑾瑜似的,随后他直接一咬牙道:
“自无不可。徐大人不过短短时日便在户部风生水起,下官还要好好学习学习呢!”
周世耀语带讽刺的说着,可他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却要对着一个少年郎称一句下官,实在让他面上发热。
而徐瑾瑜听后,却不由勾了勾唇:
“周大人说的是,您资历高,本官听您的。”
周世耀:“……”
周世耀差点儿没把自己噎死,不过徐瑾瑜高他一级,他自不敢言语冒犯,随后他看向一旁恭恭敬敬提着茶水的李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这李直,曾经在他身边磨墨他都嫌其呆板,却没想到徐瑾瑜竟连这样的人也愿意手下。
随后,周世耀与徐瑾瑜一道而行,纵使仗伤未愈,可他仍不敢落后,要与徐瑾瑜比肩。
徐瑾瑜故作不知,只是快了两步周世耀便疼的冷汗淋淋,生生忍着走了进去。
而随着徐瑾瑜和周世耀一道迈入膳堂,众人一下子寂静无声起来。
也是周世耀不知自己现在的面色又多么糟糕,在君子如玉的少年郎身侧,他原本还有几分威严之气可以支撑,但也因为他忍痛不发的苍白扭曲面色彻底崩塌。
这会儿,周世耀脸色苍白,嘴唇更是失了血色的白,仿佛跟上徐瑾瑜的脚步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周大人,请坐。”
徐瑾瑜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主位,随后指了一个位子让周世耀坐下,周世耀早就已经疼的受不了了,这会儿扶着桌子便缓缓坐了下来,随后面色又是一白。
裂了!
他的伤口一定裂开了!
正在这时,李直看了一眼放在徐瑾瑜桌前的茶水,皱了皱眉:
“大人一向是喝下官的青雾茶的,这是谁送来的茶水,也不怕扰了大人用膳的雅兴?”
随后,李直直接将那壶特意计算,温度正好的茶水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周世耀看了一眼李直,冷不防道:
“李大人如今真是好生威风,徐大人也是,这等越俎代庖之事,也能容忍?”
李直一听这话,脸色顿时白了。
他方才确实有些急切,毕竟他被徐大人捧起来的太突然,也太高了,他迫切的想要抓住。
可……
“徐大人,下官……”
李直急急想要辩解什么,徐瑾瑜却含笑摆了摆手:
“李大人如今,不正是应了周大人那句时运之说吗?想来周大人如今应当甚是欣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