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灵儿回望着那山谷,还为永宁郡主惋惜:“世人的谣言真不可信。人都说忠勇侯府的大公子是个花天酒地之徒,可我看他并不像啊,如此温雅气质,当真是公子无双。就算他府上穷些,也是世间难得的良人!”
小筱却一边走,一边板着手指算日子,余灵儿有些不解,问她在算什么。
小筱算了一会,疑惑问道:“你说……现在是玉兰花开花的时节吗?”
余灵儿也算了一下,的确是花期不对。小筱回想方才的情形,自己在花香中似乎全无思考的能力……她突然又转了头往回走。
余灵儿纳闷问她要干什么,小筱头也不回道:“我得再回去探个究竟!”
她们是依着原路返回的,可是路还是那条路,却怎么都找不到那条开满鲜花的山谷了。
看着眼前荒凉衰败,到处是枯木残叶的山谷,余灵儿都没法跟起之前那处花团锦簇,到处幽香的山谷对上。
“小筱,我们是不是迷路走错了地方?”
小筱目光游移,定在了地面一处茶渍痕迹上——这是余灵儿方才听到那位公子是永宁郡主的未婚夫婿,不小心喷出的那一口茶水。
她们并没有来错地方,只是那些玉兰花树丛,连同那位叶公子一起神奇的消失了。
余灵儿也认出了自己喷的那口茶水,对那位如玉公子的欣赏之情吓得消融了大半,喃喃道:“那位叶公子究竟是什么来路?竟然有如此神通?”
小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王侯府邸都是卧虎藏龙。那位永宁郡主善于御风,而这位叶公子也是种花的好手啊!”
她正感慨着,突然头顶传来一阵刺耳的鸟鸣声,二人抬头看时,只见一只乌鸦嘎嘎惨叫地从她们的头顶飞过。
不过奇怪的是,那乌鸦似乎不怕人,嘎嘎尖叫了几声之后,竟然开始盘旋下降。
等到那乌鸦落在了枝头,余灵儿才发现,原来有个小纸人正骑马似的坐在了乌鸦的脖子上,拽着乌鸦头顶的一撮毛,拉拽着它前行后退。
虽然是个纸人,但是手法老练如同骑手一般,那乌鸦应该被它薅毛薅得没了法子,只能任着它指挥,一路来寻小筱。
等到那小纸人一蹦一跳地从乌鸦的后背上跳下。那乌鸦像屁股被火燎般,腾得扑闪翅膀逃之夭夭了。
而小纸人跳到了小筱伸出的手掌上,小筱认得这纸人,这正是她给永宁郡主的那个。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用上了。而小纸人到了小筱的手掌上时,就开始不停地扭动身子,似乎在述说着什么。
可惜纸人无嘴,压根没有声音。不过小筱有法子,她不慌不忙地折了一小截树枝塞到了那纸人的手里。
只见纸人又跳到了沙地上,开始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小筱定睛一看,纸人写的正是永宁郡主让它捎带的口信。
原来那日永宁郡主与小筱倾心交谈后,便种下了满心疑窦。待再回去时,甚至都无心哭闹自己的婚事,只一心去看自己那毁容父王的一举一动。
这心中存疑后,再一看可不打紧,她突然发现,自己父王有时候的神态举止跟以前大不相同,偶尔透着一些说不出的陌生老态。
如此一来,永宁郡主便忍不住想再试探,就在晚上她陪父亲吃饭的时候,特意叫厨房做了一道臭鳜鱼。
这臭鳜鱼在爱吃的人嘴里,自然是咸鲜开胃。
可是在厌恶它的人看来,就是闻上一闻都会觉得恶心。
不巧常山王最厌恶的就是臭鳜鱼。
永宁郡主记得小时候有个厨子不小心做了这道菜端上来后,惹得父王恶心得抱着痰盂猛吐,最后命人狠狠杖责了那厨子。
可是这次,葱烧猪油臭鳜鱼的味道依旧,她那大半边脸都是绷带的父王居然毫无反应,还慢条斯理地举筷子夹了好几筷子鱼肉,很是下饭的样子。
那一顿饭,永宁郡主吃得如鲠在喉,她的目光从父王的身上又慢慢转向了父亲身边的侍卫,以及厅堂里的丫鬟仆役身上,这么细细一看,她竟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父王身边的亲随侍卫居然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了。
就好像大半个王府的人都被换了一般。坐在餐桌上,似乎只有她一人还是常山王府的熟客,陪着那个满身陌生气息的毁容父王一口一口地吃着饭。
有那么一瞬间,永宁郡主是想掀了桌子与这冒牌的父王大声对峙的。
可是热血上头之后,小筱与她分别前,劝慰她“谋定而后动”的话涌上了心头。
永宁拚命压抑住了自己惊惧的心,总算是吃完了那顿味如嚼蜡的晚饭,然后回到房中,支开了丫鬟侍女后,将小筱给她的小纸人从荷包里掏了出来,放在了洗脸的铜盆里。
那纸人入水之后,竟然微微膨胀起来,在水里开始打旋游动,在接到了永宁公主的口信后,几步跃出了窗户,又跳到树上,便骑着一只绿蚂蚱跳出了院墙去。
这一路来,小纸人也是蚂蚱换麻雀,麻雀换乌鸦,一路辗转终于找寻到了小筱。
余灵儿看着纸人在地上写字,不由得叹服地举着大拇指:“小筱,你这把戏高明啊!你若早会这个,何必让我变狐狸当街卖艺去骗人钱?”
她说的是当初他们刚到洛邑城时,因为没有银子吃饭,所以小筱领着他们当街卖艺让余灵儿躺箱子里大变活人的糗事。
这事儿现在想起来,小筱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可是笑意涌到嘴边,又是咽了回去。
如今就算她想再当街卖艺,也凑不齐那么全的人了……
不过永宁郡主的试探,当真验证了她的猜想。那个常山王果真是被人掉包了。若是猜得不错,这个常山王一定是璨王假冒的。
至于常山王遭遇的那场火宅应当是故意安排的意外。若常山王真的是璨王假冒,他又意欲何为?
再联想到这个假常山王逼迫着永宁郡主嫁给那位透着无尽神秘的叶公子……就算不长鼻子都能嗅闻到这里面藏匿着阴谋。
再想到魏劫那个阴晴不定的臭小子广开师门,招揽了那么一批各怀鬼胎的山猫野兽在身边,怎想都是不大妥当的。
其实小筱压根没有她在秦凌霄面前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对于魏劫的安危命运,也始终有些放不下。
如此想定,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再回去一趟,亲自探看了这些乱事里匿着的真相才好。
想到这,小筱当即决定,要再折返回洛邑,先找到永宁郡主再说。
其实这里距离洛邑也并不算远,只要按照原路折返就是了。
可是说来也奇怪,当小筱和余灵儿走出了山谷,往回折返时,很快就天黑了。
随着天色转暗,鼻息间的花香越来越浓,可是小筱和灵儿只闻其味,却怎么都看不到花儿。
余灵儿怕黑的毛病始终不见长进,走在乌漆墨黑的夜路上,小狐狸胆儿也微微发颤。
她觉得还是人多才能壮胆,便吹起狐哨,召唤族人过来陪她。
可她吹了一遍又一遍,始终不见族人过来。只有尖利的狐哨在虚无的黑夜里回荡。
不过走了一段,余灵儿突然指了指前方:“小筱,你看那河对岸全都是盛开的玉兰花!难道我们方才真的走错路了,前面才是我们白天看到的那个花谷?”
小筱嗅闻着花的香味,的确是白日里的玉兰花香,遥遥看去,那些玉兰花在波光粼粼的河岸对面,似乎发散着淡淡的光,只是那雪白的花瓣渐渐变化,和白日看到的似乎又有了些不一样!少了些清雅,却多了些妖异……
余灵儿受了花香吸引,忍不住要往前走,而小筱也是跟她走到了河岸边。
此时天色已晚,可是河岸上的摆渡人还没有离去,正好有一叶扁舟停靠在岸边。
余灵儿指了指那对岸的花丛道:“船家,渡我们去那边……”
那船家默默撑起了船橹,静等两个少女上船。
就在二人要登船的那一刻,小筱的心底再次炸响起了魔珠聒噪的喝骂声:“碎催死丫头,又他妈的带我来送死了!你可有看清那船夫,就要带我上船!”
小筱被他的声音吓得神情一凛,待定睛看那船夫时,立时吓出了一头冷汗。
她一把拉拽住了一只脚差点踏上船的余灵儿,同时如梦初醒般地打量起了四周。
余灵儿执拗地要甩开她的手上船,小筱干脆一把捏住了她裙子下的尾巴,疼得灵儿尖利的叫了一声,也恍然回神。
小筱低头看向余灵儿的香包——那里装满了她刚得的玉兰干花。
小筱解下了那荷包,慢吞吞道:“我记得你以前就嚷嚷过,让唐公子给你买玉兰花的香料装香包,可是却被魏劫拦了一下,改买了其他香料是不是?”
余灵儿点了点头:“魏劫不喜欢玉兰花香,说有一股子死人味道。”
小筱看着对岸的花丛,慢声道:“他出身降魔卫家,而卫家看守阴司重地,他自然是也去过阴司的入口……他说的死人味道,大约是忘川河边彼岸花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