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可委屈的。”顾鸾温声, “事关皇长子,皇后娘娘爱子心切,已存了气。现下最要紧的, 一则是把事情查明白, 二则是平复纷争,让皇后娘娘消消火气, 也让六宫的议论都平一平, 便该怎样看着公正怎样来。”
楚稷轻笑:“‘看着公正’有什么用?都是做样子的。”
“可是做样子有时最能平息火气。”顾鸾睇一眼殿门的方向,“我瞧皇后娘娘方才也只是想在你这里要个态度。”
楚稷还是摇头:“平息皇后火气、平息六宫纷争, 靠的最终都是查明真相,不靠其他。”
顾鸾皱皱眉:“可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何必这样犟着?”
“怎么就不是大事了?”楚稷站起身,双手搭在她双肩上, 口吻深沉, “你别跟我说什么顾全大局, 大局不是这样顾的。你也知道, 现下正是阖宫上下都看我态度的时候,我此时将你禁足,不论来日凭着证据解释得多清楚,总归要有人说你必有不干净的地方, 只是脱罪脱得巧妙。这种议论我若让你沾上, 就配不上你这样信我。”
“但……”顾鸾意欲据理力争, 他手指一抬,按在她唇上:“我知道你心好,平日你愿意宽容体谅都随你。可这不是能退让的事, 我不跟你商量。”
他眉宇浅蹙,认认真真地说完就坐回去, 拿起面前的奏章继续读起来。顾鸾看看他,心觉动容,也看出他确无半分退让之意。但想想皇后方才的忿忿,她还是不想他被夹在中间这样硬撑,低眼福了福:“那我先回纯熙宫了。”
“阿鸾。”不及退开一步,他的手扣在她腕上,抬眸看她一眼,他叹了声,“燕歌,这几日不许佳妃随意离开紫宸殿,否则朕拿你问罪。”
燕歌直打了个哆嗦,慌忙跪地叩首:“奴婢遵旨!”
顾鸾拧着眉,无可奈何地看了他半晌,只好说:“听你的。”
楚稷低着眼,一语不发地将她拉到膝头坐下。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心底却顶着一股气。
禁她的足,谁都别想。
上一世她直至离世都只是御前女官,他也没让她受过这样的委屈。这一世若撑不住这点事,他就不配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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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凤宫,皇后回宫不多时,就有几位嫔妃结伴来了。
这几日虽是免了晨省,但身为嫔妃来拜见皇后总是不需要理由的。况且皇长子又刚遭了算计,众人不论是拿“探望皇长子”还是“给皇后宽心”说事,都是理所当然的。
想着方才去紫宸殿走的那一遭,皇后心下多有些疲惫,仍是客客气气地请她们坐了,好好着宫人上了茶。
冯昭仪抿了口茶,神情淡淡道:“臣妾听闻宫人们查出了些新的罪证……到底是佳妃娘娘命好,都这样了还能被皇上护在紫宸殿里。若换做旁人,怕是早被送进宫正司受审了。”
“可不是么?”顾才人无奈地摇摇头,“其实要臣妾说,这事要查清也不难。佳妃身子娇贵,进了宫正司必定顶不住几句盘问,自会有什么说什么。只是现如今皇上这般护着,倒让事情不好办了,哪怕真相就在眼前,咱们怕是也无从得知。”
皇后面无表情地听着,冷声而笑:“既知皇上不会松口,这些话多说无益。”
“是。”二人都讪讪地应了声,紧接着,冯昭仪却话锋一转:“臣妾倒不明白,皇上怎的就被佳妃迷成了这样?旁的也还罢了,臣妾却听说在她有孕的时候皇上也只守着她一人,不愿多看旁人一眼,这听着可新鲜。”
皇后没心思细听佳妃究竟有多得宠,眼皮稍抬:“佳妃生得美,又曾在御前侍奉,办事体贴。”
“这就更奇了。”冯昭仪指指顾才人,“佳妃生得美,可娘娘您瞧才人妹妹可差得多么?便是不提顾才人,此番进宫的姐妹里也还很有几位才貌出众,不输佳妃。再论这体贴……”冯昭仪唇边衔着笑,“六宫妃嫔多出自名门闺秀,又有哪个不懂得体贴呢?佳妃真就那么好,能仅凭这两点就将旁人全比下去?”
她轻声细语地说到此处,皇后终是品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视线便定在她面上:“昭仪究竟想说什么?”
冯昭仪离席起身,伏地一拜:“臣妾只是闲来无事胡乱琢磨,娘娘只当听个乐子。若有不妥之处,求娘娘别怪罪。”
皇后颔首:“若有不妥之处,本宫只当你没说过。你起来,慢慢说吧。”
“谢娘娘。”冯昭仪嘴角划过一缕若有似无的笑,起身落座回去,娓娓道来,“臣妾只是那日忽然想起了些家中旧事罢了……臣妾的母亲是当家主母,为人严厉,妾室们无不畏惧。可在臣妾七八岁的时候,父亲还是有过一位宠妾,父亲看她便如皇上看佳妃一样,怎么看都觉得好。那时候,连母亲都动不得她,反吃了不少哑巴亏,家中一度有了宠妾灭妻之兆。”
她说及此处,语中一顿,顾才人等不及地追问:“后来呢?”
冯昭仪轻哂:“后来,是府里的一位老嬷嬷偶然发现了些好东西。才知那位宠妾容貌好才气佳原都是次要的,能把持住臣妾父亲的心,无非是凭着些奇药,让父亲时时念着她。”
她说着,笑意更浓了两分,眼帘轻垂:“家中琐事,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皇后禁不住地轻吸了口凉气。一直以来她也有过困惑,觉得佳妃纵有千般好万般好,总归也不至于让皇上为她着迷至此才是。
冯昭仪所言,而就像一根针,刺破了那层不薄不厚的窗户纸,让里头的东西倏尔显现出来,令她豁然开朗。
好一阵心惊肉跳,皇后按捺住心神,跟自己说:莫急。
冯昭仪只是凭空一想,未有证据,佳妃也未必就是那样恶劣的人。
可若佳妃是,那则必要清君侧才好。
皇后幽幽地长缓一息:“佳妃身份尊贵,膝下还有皇子,不是凭着几句猜忌就能动得了她的,还需有实证才好。”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冯昭仪温婉颔首,“臣妾只是想着,万一自己胡思乱想地猜对了,此事或许就是毒芹一案的转机。而这事要查明白,也未必需要佳妃从紫宸殿出来,只需先查查纯熙宫便是了。”
“查纯熙宫……”皇后面显犹豫。
倘是早些时候才好,偏偏今日她刚为佳妃的事在紫宸殿与皇帝起了几句争执,若贸然去查,即便查出了什么,他怕是也不会信。
冯昭仪却像是看破了她的疑虑,垂眸含笑:“这查纯熙宫,也不必是娘娘亲自去。因着毒芹一案尚未查明,娘娘反该避嫌才好,免得平白惹上什么栽赃之嫌。臣妾觉着,娘娘可从后宫之中选一位与佳妃不曾交恶亦不算亲近的主位娘娘去查,如此自能行事公正,既能查个明白,也不会让小人有可趁之机以致污了佳妃清白。”
这一席话,可谓将是非曲直都说了个明白,再公正不过。
皇后不自觉地点了头,首先想到的自是位份最高的舒妃,无奈舒妃还在称病,闭门不出。
接着就是贤嫔与谨嫔了,可贤嫔又与佳妃要好,她于是道:“那就谨嫔吧。若云,你去传她来。”
“诺。”若云福身,即刻从殿中告退。皇后将冯昭仪所言反反复复想了一遍,愈想愈觉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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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灯火通明至入夜。
楚稷想着事情牵扯到顾鸾就睡不着,索性着人取了这几日查下来的案卷,翻来覆去地读。
其实,根本没查出什么,首先便卡在了那去送饺子的宫女那里。
那宫女打着顾鸾与御膳房的名号,送完就走,张俊自是先查了御膳房与纯熙宫,一无所获。可除去这两个地方,宫中的宫女就太多了,皇后也没记住她长什么样子,想把这人找出来,如同大海捞针。
除此之外,最关键的罪证就是那几根毒芹。张俊已仔细盘问过附近的宫人,问他们可曾见过什么形迹可疑的人靠近纯熙宫。无奈栽种毒芹的那片地方狭窄偏僻,实在人迹罕至,宫人们都没有印象。
这般下去,事情便很棘手。若是不了了之,一则会给永昌留下隐患,二则也难洗清顾鸾的嫌隙。
半夜里,顾鸾翻了个身,光线一亮,她就清醒过来。
抬了抬眼皮,她望着殿中通明的灯火一愣,视线转而落在楚稷身上。
他就在她身边,却没睡着,坐在床上,手里不知翻着什么东西。
她便也撑坐起来,靠到他的肩头:“怎的还不睡?便是不上朝也不能这么熬呀。”
“睡不着。”他说。她定睛,看出他手里拿的乃是案卷,于是伸手,将两本薄薄的册子都合了起来:“明日再看吧。事情终是要你做主的,你别这样发愁。”
楚稷苦笑:“一盆盆脏水泼过来,硬是一点端倪都查不出,我不信。若她们觉得遮掩得好就能让事情不了了之,可是打错了算盘。”
顾鸾宽慰他:“不会不了了之的。”
这样的安慰听来很是无力,楚稷没当回事。静了半晌,却听她怔怔又说:“便是我们想不了了之,始作俑者也不会愿意的。”
楚稷一滞,转头看她。
她笑了声:“做了这么大一个局,当然是要拉我下水,岂能止于不了了之之时?眼下你不治我的罪,她们必定还要有所为,或许便能露出马脚了!”
楚稷回过味,也笑一声。她就势将那些案卷交给张俊撤走,拽着他躺下:“先睡吧。”
“好。”他翻身抱住她,薄唇不老实地在她面上亲来吻去,“还好你聪明,没有你我怎么办。”
“说什么呢。”顾鸾嗤笑,“你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
“不是。”他矢口否认,语中一顿,边说边绷不住笑音,“我是关心则乱。”
“还夸上自己了!”她信手拍他,被他捉住手,抱得更紧了些:“快睡,不要闹了。”
谁先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