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楚稷一愣,“你没看错?”
“佳妃娘娘的马下奴也天天都能见着,哪还能认错。”张俊苦笑,“还拿了几个苹果喂它呢,它吃得挺高兴。”
楚稷皱眉起身:“朕去看看。”
迈出殿门,他果然一眼就看到了被侍卫团团围着还在悠闲嚼苹果的柿子。
“柿子!”皇帝一唤,侍卫们闻声会意,纷纷退开。柿子再顾不上吃苹果,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拽他宽大的衣袖。
“干什么?”他怔然不解。柿子并不硬扯,往前走了两步,又绕回来。如此反复几回,楚稷看懂了,“你要带朕去哪儿?”
他边说边疑惑地提步,跟着柿子同行。
柿子很体贴,走得并不快。还时不时地停下来看看他,见他还在,再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启德宫门口,柿子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楚稷不解,宫门两侧守着的宦官却一慌,疾步奔向正殿。
“舒妃娘娘!皇上驾……”殿门推开的瞬间,走在前头的宦官身形僵住。
楚稷目光投进殿中,再熟悉不过的背影令他眉心一跳:“阿鸾?”
不再理会柿子,他几步进了殿,伸手搀她:“起来。”
顾鸾立起身,垂眸向他福了福:“皇上。”
楚稷眼中凌意毕现:“舒妃人呢。”
“皇上。”她一拽他的衣袖,目光低下去,引着他看向地上的蒲团。
那蒲团比寻常所用的厚了一倍不止,必是特意找来的,她一开始就发觉了。
如此虽仍不知舒妃究竟何意,她却不得不想或是别有隐情,便不想让他贸然发火。
若他直接在这里兴师问罪,她就失了摸清舒妃心思的机会。
“臣妾没什么事。”顾鸾轻声,“先回纯熙宫吧。”
楚稷凝思片刻,松了口:“朕送你回去。”
言毕他拉着她的手,说走就走了。舒妃被惊住,一时在寝殿之中没缓过神,待她回神跌跌撞撞地迎到外殿,殿里早已没了皇帝和佳妃的影子。
路上,楚稷的脸色一直不好看,顾鸾思索了半晌,缓缓道:“宫里的人一下子多了不少。舒妃初掌协理六宫之权,许是想立威,便拿我做个样子。可她也算心细,那蒲团又厚又软,怕是跪上两个时辰都累不到哪里去,你别生气了。”
楚稷未予置评,走出一段,忽地轻笑:“偏你好心,我可记仇。”
“不至于的……”顾鸾摇摇头,“你既去过,舒妃总归要来解释的,且听听她怎么说吧。若只是为着立威,我倒懒得跟她计较。”
这宫里头总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对高位嫔妃而言,最大的难处之一便是手握宫权却镇不住下头的人。
这样的事在顾鸾身上大抵不会发生,一则因为她是御前历练出来的,有的是手段管人;二则她有圣宠,这在宫里就是最大的威严。
可这两样舒妃都没有。皇后为了与她叫板,直接将协理六宫之权给了舒妃,舒妃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也是难免的。
况且……
顾鸾心里还有点别的猜测,只是无凭无据,连她自己也不太信服,索性不去多提,且先看看。
“哒哒哒哒”,柿子在身后步伐轻快地跟着,跟到纯熙宫见二人还不理它,进了宫门就绕到了他们跟前。
“……倒把你忘了。”楚稷失笑,伸手摸摸它,“没白养你,以后每天多给你加两个苹果。”
顾鸾这才知道竟是柿子去报的信,不由暗叹万物皆有灵。
舒妃差人来请她去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不论是她还是身边的一众宫人谁都没多想,也不知柿子是从何处察觉得不对。
而后足足两刻,柿子就在他们两个面前耍赖邀功,时而在他们身边蹭来蹭去,时而躺到地上打滚儿。身为贡马的威严丢得渣都不剩,还将楚稷和顾鸾的衣裳也蹭上了一蹭灰,皇帝皇妃的威严就这样被它牵连,也失了不少。
楚稷却很配合,一边摸它一边夸奖。他四岁启蒙识字,数年来圣贤书读得不少,溢美之词张口就来。柿子虽听不懂,却从语气听出自己正受夸赞,躺在地上一脸的享受。
最后,两个人又一起喂了它十来个苹果,它吃饱喝足总算满意了,快乐地跑回了后院的马棚里。
楚稷掸掸自己身上的灰,又拍了拍顾鸾的衣襟:“走吧,更衣去。”
“嗯。”顾鸾抿笑,二人就一道回了寝殿,也不必宫人侍奉,径自从衣柜里取了干净的衣裳去屏风后换。
帮他更衣这种事,顾鸾早在御前时就已熟练,按部就班地一根根系好系带,再将衣襟、袍摆整理齐整即可。
难得地是等到他穿好了反过来伸手帮她,竟也做得还算娴熟。顾鸾有些讶异:“何时这样熟练了?”
“我不能会脱不会穿啊。”楚稷专心致志地帮她系着衣襟一侧的系带,随口答道。
等系带系好,他抬起眼,才发现她双颊通红,死盯着地。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然咳嗽。
殿门在这时吱呀一响,燕歌入了殿,见殿中无人,便知他们在屏风后,上前隔着屏风禀话:“皇上、娘娘,舒妃娘娘来了。”
楚稷眉心微跳,冷然不言。
顾鸾睨他一眼:“知道了,你请她在外殿稍作,我一会儿就来。”
却听燕歌又道:“舒妃娘娘……跪在殿外脱簪谢罪呢。”
顾鸾一滞,抬眸看楚稷,楚稷的脸色更冷一重:“由着她去!”
殿外,舒妃心里存着几分期许,盼着燕歌进去禀个话就能让她起来。半晌等不到人,这份期许就破灭了,她知道这是皇上恼了她,有意给她脸色看。
舒妃心里委屈,却不敢擅自起来,更不敢入殿去争辩。只是心里泛起一股股酸涩,第一回 觉得深宫的日子不好过。
她是和仪嫔一起进的宫,但她与仪嫔的性子并不一样。
仪嫔心高气傲,总想争宠,争不到宠还想夺个孩子傍身,舒妃却觉得有宠无宠都没什么分别。她凭着家世,入宫就是嫔,如今又封了妃,只要不犯大错,这辈子都不必担心什么了,所以她什么都不想算计。
可她实在没想到,她这样随遇而安,还能有人逼着她去争。
“娘娘。”宫人的问安声轻轻一响,舒妃猛然抬眸,便见佳妃正走出殿来。
舒妃顿显局促,一股耻辱之感涌上心头。
佳妃本就生得美,衣衫首饰也都相搭得意。可她现下却是在脱簪谢罪,珠钗尽卸,披头散发,看着狼狈。
顾鸾在她面前定住脚,抬眸扫了眼四周围的宫人,笑容和善:“这是干什么?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也总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你我方才虽是一时话不投机起了争执,也没有谁对不住谁,哪就至于来脱簪谢罪呢?”
舒妃怔然,抬头望着她,似不敢信:“佳妃……”
“进来坐吧。”顾鸾伸手扶她,“只是皇上也在,你先去侧殿把头发梳好再进去,咱们好好说说话。”
“好……”舒妃余惊未了地点点头,顾鸾唤了宫人来侍奉她,自己就先回了寝殿。
又过约莫一刻,舒妃发髻一丝不苟地梳好了,也进了寝殿,看见皇帝,颇有几分心虚地俯身下拜:“皇上圣安。”
楚稷睇她一眼,视线就又落回手中的奏章上:“佳妃不想多跟你计较,朕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谢皇上……”
“但朕想问问。”他手中的奏章一阖,“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另有旁人授意。”
顾鸾微滞,侧首看他。
原来不止她想到了皇后。
舒妃心弦绷紧,伏在地上,摇了摇头:“臣妾……臣妾奉命协理六宫,却无甚经验,一时不知该如何做,便觉要先立个威……”
“是么?”楚稷语调上挑。
舒妃的心愈发慌了两拍,一时真想将皇后说出来,终是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所谓口说无凭。皇上原就恼了她,她担不起攀咬皇后的罪名。
更何况,不论佳妃如何的大度,遇了这样的事也总不免要生芥蒂的。她若前脚得罪了佳妃,后脚再失了皇后庇佑,日后恐要再无宁日。
楚稷饶有耐心地静等了一会儿,眸光微凛:“张俊,去告诉皇后,舒妃不知如何协理六宫,不必辛苦她了。”
舒妃心惊,蓦然抬头,与他视线一触又把千言万语都咽了回去。
也好,不协理六宫也好。她不再协理六宫,皇后便也不会推她出来的。
楚稷面无表情地又道:“你提点佳妃,寻的是什么由头?”
“佳妃……”舒妃迅速想了一遍,将皇后抱怨的话梳理起来,“佳妃专宠,又……又时常进出紫宸殿,有干政之嫌。还跟皇上告状,把……把顾选侍赶到了葳蕤宫去,不顾六宫和睦……”
她这般说着,眼看皇帝的脸色一分分沉了下去,每一分都让她心生惊意。
是以最后一句话一说完,她就又匆忙拜下去:“臣妾未曾真这样想!只是……只是一时糊涂所以……”
“佳妃专宠。”楚稷以手支颐,“日后说话前想明白,是佳妃专宠还是朕在专宠佳妃。”
舒妃双肩一紧,显然打了个激灵。
“时常进出紫宸殿,有干政之嫌。”他轻轻啧声,“这事倒真改理个清楚。朕从前同母后解释过,却不可能跟每个人都解释一遍。宫中万事,都还是该名正言顺才好。”
他说这话时放缓了口吻,少了凌厉,慢悠悠的却更让人发怵。
舒妃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冷汗涔涔而下。顾鸾默不作声地望一望他,总觉得他这个语气之下是在琢磨什么坏主意。
果然,短暂的顿声之后,他脸上的笑意绽开:“就封佳妃做御前掌事女官吧。平白多个差事,难免辛苦,日后吃穿用度就依贵妃的例。张俊,去传旨,再去回皇后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