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鸾喟叹一声,摇了摇头。
她不打算去争,只是不知她的忍让能不能打消皇后的提防。
步入纯熙宫宫门,三位新宫嫔都已候在殿中了。
依着规矩,主位宫嫔没回来,来问安的本该等在殿外,但顾鸾提前交待了宫人请她们入殿喝茶。贤嫔也来了,坐在右首的位置,说些不疼不痒地话题与她们闲聊。
见顾鸾入殿,四人一齐起身,款款深福:“佳妃娘娘安。”
“都坐吧。”顾鸾落座,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顾选侍身上。
晨省时人多,也没工夫让她们一一认人,但因那句顾氏与她有三分相似的传言,她即刻就识出了哪一位是她。
目光没有在顾选侍身上多做停留,只一扫而过,她转而笑道:“日后同住一宫,当和睦相处才好。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跟本宫说一声,若本宫不在,去告诉贤嫔也一样。”
“谢娘娘。”三人一并离席谢恩,待得落座回去,位份最高的陈昭容又道:“臣妾在毓秀宫时就闻得佳妃娘娘贤名,也不知宫人传得是真是假。今日一见,方知娘娘着实宽和。”
顾鸾垂眸莞尔:“宫人们长日无聊,总要找些闲话来说,你们听个热闹也就是了。”
“才不是呢。”闵才人笑意嫣然,“徐氏之事臣妾们都清楚。失仪失到皇上跟前,落在谁眼里都该即刻打发了出去,也就是娘娘心慈才会顾及她的日后,给她留足了面子。”
“将心比心罢了。”顾鸾颔首。正欲再言,忽见一宦官入了宫门,又急匆匆地疾步入了殿:“佳妃娘娘。”他迈进殿门,躬身一揖,“皇上差下奴来问娘娘,今日何时能去紫宸殿?”
周遭直一静,三位新人都神色复杂地看向那宦官。
贤嫔从容不迫地先起了身,福身道:“臣妾先行告退。”
三人这才跟着也离了席,行礼告退。顾鸾面显歉意:“改日再请诸位来喝茶。”
言罢便搭着燕歌的手向外走去,御前差来的宦官赶忙走在前头,急急地示意宫门口的宦官去备步辇。
不多时,顾鸾入了紫宸殿。楚稷正要用早膳,见她进殿便笑起来:“快坐,等你许久了。”
“你先用就是了。”顾鸾睨着他,“我正忙着见几位新来的妹妹,你偏这会儿差人去催。”
“我还不是想帮你?”他拿筷尾敲她额头,“免得她们又说些不中听的话。”
顾鸾想起来了:饭遁。她封嫔那天第一回 和旁的嫔妃小坐说话,他就是用这招喊她走的。
她笑一声,执箸夹豆沙包:“今时不同往日,这会儿谁敢呀。”放满语速,她捏着嗓子抑扬顿挫,“占尽圣宠的妖妃,自是人人都又敬又怕的。”
楚稷听得憋笑:“那烦请这位妖妃近来先别回纯熙宫了。”
顾鸾微愣:“干什么?”
“留在紫宸殿给在下镇个宅。”他说着叹息摇头,“免得她们往紫宸殿凑,我没工夫见她们。”
顾鸾愈显讶异,心里纵有矛盾,懵了半晌,也还是说:“也总不能一直不见……”
楚稷面容微沉,手里磕着枚茶叶蛋,沉吟须臾,敷衍说:“过些日子再看吧。”
顾鸾便从这日开始了“奉旨镇殿”。按理来说,这样的安排恐会坑了她,让新宫嫔都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她却不怕。
因为他想得清楚,若有麻烦找上门,她知他会为她挡着。
如此过了几日,因她时时在紫宸殿伴驾,自没有新宫嫔敢贸贸然地来紫宸殿献殷勤。
可这却不能止了后宫相争。一日午后,楚稷忙着与几位朝臣议事,顾鸾不便在殿中待着就到殿外透了透气。一宦官从后宫的方向赶来,看见她,疾步上前:“佳妃娘娘。”
她循声而望,那宦官又上前几步,揖道:“后宫起了些争执,事情不大,舒妃娘娘让下奴来回娘娘一声。”
皇后给了舒妃协理六宫之权,舒妃却来回她,顾鸾自知舒妃是在向她示好。
她颔了颔首:“什么事?”
“是谨嫔娘娘宫里的冯昭仪与云祥宫的秦选侍起了争执,一来二去的……冯昭仪许是气急了,便让宫人动了手,掌了秦选侍的嘴。”
掌嘴。
顾鸾心弦一紧,宫眷动手动到脸上可是大事。
再做细想,秦选侍便是从前的秦淑女。大选之前楚稷大封六宫,她也位晋一例,却仍是宫中位份较低的嫔妃,更是几位老资历的宫嫔中最低的一位。
冯昭仪则是此番的新宫嫔里封位最高的,来日只消再晋一级就是一宫之主的嫔了。
可想而知,冯昭仪这是拿秦选侍立威呢。
顾鸾心下喟叹:“本宫知道了,请舒妃秉公办吧。”
说罢她就欲提步回紫宸殿,却被那宦官一挡:“佳妃娘娘……”那宦官面露难色,“若是旁人也还罢了,这秦选侍……到底和故去的淑太妃有些渊源,舒妃娘娘不敢擅作主张,想请您过去议一议。”
顾鸾眉头微凝,这才知舒妃原不止是想示好,也是真拿不准主意。
略作忖度,她道:“舒妃是有协理六宫之权才能料理宫务,本宫不该插手。现如今她开了这个口,本宫也只能说去看看。你先去把这话回了她,就说本宫一会儿就来。”
“诺。”那宦官一揖,就告了退。
顾鸾目送他离开,好生等了半晌才往舒妃的启德宫去。
若她所料无错,这时候舒妃宫里应是正热闹。新人入宫后的第一场大戏,不知有多少人会围过去看。她让那宦官先去回话,意在让他将那番话当众讲明,如此,就算事情传到了皇后耳朵里,皇后也该知道她是有心守礼了。
待得到了启德宫,顾鸾尚未进殿,就遥遥看到殿中果然已有不少人。何婕妤正尖着嗓子说:“昭仪娘子是打得重了些,但秦选侍你也着实不应当……”
“佳妃娘娘到――”伴着宫人的一声通禀,众人闻得佳妃已至,齐齐离席见礼。舒妃也迎至殿门口,与她相对一福:“是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有劳你了。”
“不碍的。”顾鸾抿笑,目光飘到她身后。
殿中众妃分坐两旁,除此之外,正当中还有两人一立一跪。跪着的那个一身素白,发髻上也是素银钗子白绢花,顾鸾微微一怔,心下已有了些猜测,仍是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们坐下说。”舒妃笑容和善,有意请顾鸾去上座,顾鸾只作未觉,径自坐去了侧旁。
舒妃颇有几分感激,径自回上座坐下,扫一眼冯昭仪:“昭仪自己说吧。”
冯昭仪生得美艳,眉目间隐有三分凌色,垂眸朝顾鸾福了福:“臣妾虽进宫时日不久,却也知晓宫规。眼下皇上正值盛年,太后与诸位太妃亦身体康健,秦选侍如此一身缟素意欲何为?”
顾鸾复又看了眼秦选侍。
方才在背后瞧不出,眼下一看,秦选侍两颊俱有清晰指痕,嘴角亦挂了血迹,显然打得不清。但听冯昭仪所言,她却懒得理会,只沁出一声冷笑。
顾鸾抿唇,温声劝她:“选侍还是将事情说个清楚为好。”
“臣妾没什么好说的。”秦选侍脊背绷得笔直,“臣妾昔日是凭着淑太妃照拂得的封,当日便向太妃立过誓,绝不在后宫惹祸,也不给皇上添麻烦。如今冯昭仪既有意拿臣妾立威,又实实在在地抓住了臣妾的错处,臣妾认罚就是。”
殿中一片安静,舒妃无奈地看向顾鸾:“便因如此,我只好请佳妃来一起议一议。”
顾鸾端坐着,目不转睛地睇着秦选侍:“你不愿说便也罢了,本宫只再问你一句――你素日都不爱出门,若非有晨省,本宫怕都没见过你几面。可今日晨省你也告了假没来,本宫往紫宸殿去的时候还看到云祥宫宫门紧闭,怎的反倒让冯昭仪瞧见你穿着不妥了?”
“佳妃娘娘容禀。”不及秦选侍开口,冯昭仪先行一福,“臣妾原是好心去云祥宫走动,备了厚礼着人给秦选侍送去,不料看见秦选侍一身缟素。宫人不敢隐瞒,即刻回禀了臣妾,臣妾心惊,不敢不去查看究竟。”
“这就有意思了。”顾鸾黛眉轻挑,“昭仪你既不是云祥宫主位,更无协理六宫之权。去查看究竟无妨,可你有何权力责打秦选侍?现如今人打完了,你又想起要回禀舒妃了。看似是在等舒妃裁断,其实不过是捏着人家的罪名逼舒妃依你的意办事,好让六宫都知道你这新封的昭仪有多威风。”
“臣妾……”冯昭仪身形僵了僵,惶然下拜,“臣妾绝无此意。”
舒妃听得直吸凉气。
佳妃所说的每一分理都是她想得到却说不出的,如此听她说出来可真是畅快!
“有无此意你自己心里最是明白。”顾鸾不再看冯昭仪,看向舒妃,就又蕴起笑容,“我只随意说些道理,这事如何决断,舒妃拿主意吧。”
“好。”舒妃抑制住那份讶异,颔了颔首,迟疑又言,“但秦选侍……”
顾鸾睇了眼秦选侍:“戴孝这事……我知你为难,换做是我也会觉得不好办。这样吧,秦选侍跟我去一趟紫宸殿,事情是大是小都让皇上发话就是了。”
舒妃赶忙道:“那再好不过了!”
秦选侍却猛地抬头:“臣妾不去!”
“由不得你了。”顾鸾边说边站起身。她递了个眼色,自有宦官上前去押秦选侍同行。秦选侍挣扎无果,硬被押出了殿,还在喊她:“佳妃娘娘,臣妾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