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他吩咐张俊:“着宫正司严审,该动刑就动刑,不必事事问朕。”
“皇上?”柳宜眼底一栗,多少有些意外。
她看出他不想轻纵,却没想到他能做得如此决绝。
顾鸾亦是一滞,抬眸看他。楚稷避开她的目光,又跟张俊说:“去吧。”
“诺……”张俊一揖,无声告退。楚稷行至茶榻边落座,接过燕歌奉来的茶盏,沉默地饮了一口。
垂眸之间,他几乎掩不住眼底的阴翳。
他与仪嫔之间,是两世的仇。上一世她被揭出得太晚,皇长子的命是保住了,先前夭折的皇子公主的账却已算不清楚。
这一世,他因着那些梦,一开始就没再宠过她。若她能安分守己,他便是想起了前世之事也大可不必再杀她一次。
可她并不肯。
她伤了贤昭容,还要拖阿鸾下水。
有他在,谁都别想伤着阿鸾。
殿中一时安静得有些让人不安。
楚稷放下茶盏,抬眸间,眼中又是一片温暖了:“阿鸾。”他衔笑,“来坐一会儿。”
“好……”顾鸾点点头,也走向茶榻,坐到他身边。他环住她,她抬眸打量他的神色,饶是他笑着,她也仍看出了他眼中的冷意。
这种冷意让人生畏,但她想起上一世仪嫔做下的种种恶事,便觉严加处置也好。
她就只抚了抚他的胸口:“别生气,查清楚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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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夜间,葳蕤宫成了人间地狱。
好在葳蕤宫位置偏僻,宫正司动刑惹出的动静再惨烈也传不到旁的嫔妃耳中,没扰了她们一夜清梦。
是以嫔妃们多是在翌日天明时才听闻了昨夜的惨状,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要知道,昨日晨省时仪嫔还在呢。坐在右首的位置上,是阖宫嫔妃中身份最高的一个。
一夜过去,那个位子就这么空了下来。她旁边佳嫔的位子也空着,空了几日了,谁也说不准佳嫔究竟还在不在人世。
正殿里,众人盯着两个空下来的位子一阵阵发怵,好半晌没说话。
还是皇后姿态最稳,见她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告诫:“仪嫔和佳嫔的事,你们应是也都听说了。回去都想想吧,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们心里头要明白,别平白把命折进去。”
“诺……谨遵皇后娘娘教诲。”众人离席深福,皇后垂眸淡声:“都回吧。约束好宫人,在案子有定数之前,本宫不想听到有人胡作议论。”
“诺,臣妾谨记。”几人又声音齐整地应了声,便福身告退。
又过了三日,宫正司手中的供状就够用了。
仪嫔跟前的宫人个个经了重刑,知道什么都招了个干净。仪嫔自己也在供状上画了押,认下了一切罪名,除了这回的,还有上次收买倪氏在香囊中下毒药一案。
顾鸾起先不料她会这般认罪,多少有些意外。直到仪嫔被押到了纯熙宫,顾鸾见她身上无半分伤势,脸色却苍白虚弱,方知宫正司该是用了宜夫人上回审案时的厉害法子逼她。
那套办法对宫女都有用,对仪嫔这样金尊玉贵养大的官家小姐自然更有用。
遭了三日的罪,仪嫔的精神有些涣散,被人押在殿中跪地,久久回不过来神。
待得终于抬起头,她怔忪地看一看皇帝,目光又落到顾鸾而上,神色突然一紧,沙哑地开口:“佳嫔……佳嫔你不是……死了吗!”
情绪忽而激动,她张牙舞爪地想要扑过来,左右两边的宦官赶忙伸手,将她死死按住。
“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死了吗!”仪嫔撕心裂肺地喊着。
顾鸾不理她,手中慢条斯理地翻着供状,半晌,才启唇:“你说那些香是太医院院判王之实帮你制的?”
“你不是死了吗!”仪嫔仍自嚷着,又嚷了好几次,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哈――”凄厉的笑音在殿中回荡,痛苦又畅快。
顾鸾锁眉看着她,看出她已有些疯癫。便不再问她,侧首看张俊:“旁的宫人们怎么说?”
“这王院判……确是牵连其中,多有出力,盈月也是这样招供的。”张俊垂首,“但盈月还说……她们早就想让王院判取贤昭容的性命,这事一直没成,也摸不清王院判究竟是行事太过谨慎还是有意拖延。”
说着,他有些嫌仪嫔又笑又叫得太过吵闹,又见皇上似乎无意问话,便索性摆手,让人暂且将仪嫔押了出去。
顾鸾看看楚稷:“你怎么看?”
楚稷沉思不言。
依他看,王之实所犯之事也是死罪,不应轻饶,可他忍不住地回想上一世的事。
王之实既然在这样早的时候就已和仪嫔有了瓜葛,上一世应是也不干净。可他医术实在高明,太后晚年时曾大病过一场,太医们束手无策,最终还是请已年逾八旬的王之实出了山,救了太后的命。
那次医治,让太后多活了三年。
顾鸾不知他在想什么,但见他沉吟不语,试探着开口:“若不非得杀他……我先见一见他,好不好?”
她亦回想着上一世的事。
上一世她没太见过这个人,却知他带出了数位高徒。这些高徒中有一些一直留在了太医院,救过嫔妃,也救过早产、难产的皇子公主;还有些后来离开了宫廷,行走四方,悬壶济世。
是以此番见王之实牵涉其中,她倍感意外。在她心里这是个好人,今后不知有多少人都是靠他才保住的命。
她不敢贸然让他死了。若事情别有隐情,她愿意保他。
楚稷点了头:“传王之实来。”
张俊应声而去,王之实仍是从贤昭容的永宜宫过来,不足一刻就到了。
仪嫔受审之事这几日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王之实早已心里有数,入殿间又见殿中一片死寂,他心下一叹,下拜行了大礼:“皇上圣安,佳嫔娘娘……”
“院判大人。”顾鸾无意听这些虚词,睇着他,开门见山,“仪嫔说驯兽司与宫道上的香都出自你手,盈月趁贤昭容不备抹在她衣裙上的香膏亦是你所制。个中细由,你知道多少?”
“臣……”王之实叩首,“臣皆尽知晓。”
楚稷脸色一黯,顾鸾心中也沉了沉,复又问他:“她们让你杀贤昭容,但贤昭容迟迟未死,又是为何?”
“臣下不去手。”王之实再行叩首,“贤昭容无辜,大公主年幼。仪嫔娘娘为一己之私想去母留女,臣……臣怕遭报应……”
“哦?”顾鸾美眸一转,口吻轻松地又问他,“那若皇上想取贤昭容的命,你办得到么?”
话未说完,她就觉楚稷的目光刮了过来。
她不看他,只看着王之实,王之实愕然抬头:“皇上?”
顾鸾抿笑:“贤昭容吊着一口气,醒也醒不过来,平白受苦罢了。皇上的意思,你若能让她走了,反免去了许多痛苦。”
“皇……皇上……”王之实有些急了,膝行上前,“昭容娘子情形并无那样糟糕。虽说……虽说何时能醒并不好说,却也不必这样送了性命。皇上容太医院些时间,昭容娘子她……”
“也就是说,要你取她性命你也是办得到的了?”顾鸾风轻云淡地打断他的话。
王之实噎了声,想要否认,神情却说不得谎。
有本事办到贤昭容却还活着,他方才的不忍之言便有了几分可信。
顾鸾望向楚稷,薄唇微抿:“依臣妾看,王院判也不是个丧尽天良的人,皇上给他个将功抵过的机会可好?”
楚稷神情淡泊:“如何将功抵过?”
“便让他医好贤昭容。再者……”顾鸾抬手,挽了挽衣袖,“院判大人,本宫近来常觉食欲不佳。初时只道是因有烦心事搅扰,后来那烦心事没了却仍用得不香。本宫素来怕麻烦,便也懒得为这点小事传太医,但久闻大人医术高明,便有劳大人帮本宫看看吧。”
“诺……”王之实自是不假思索地应下,起身上前两步,伸手搭脉。
顾鸾边心平气和地让他搭着,边偷偷地看楚稷的神情。
这回的事都让他心情沉郁好几天啦,她要丢个大好的消息给他,让他高兴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王之实搭脉片刻,又问了燕歌几句饮食起居之事,便而露恍悟,下拜禀话:“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